“这几天，小怜一直都在风军忙着操练士兵，是你的意思吗？”笃离看向一旁低头思索的漠疏。

漠疏微微颔首，“她应是已经猜到了我的意图，但我却并不想让她参与其中。所以就只好先找个借口，把她支开了。”

“嗯，这样做也对。”笃离垂眸回道，“她若在这皇宫之中，你我做这些事情时，多少都会有些顾虑。她虽然一向都不需要别人担心，对那些阴谋诡计也能应付一二，但难免会因为心软而中了别人的圈套。况且……”

笃离抬起头，对上漠疏的目光，在那一瞬间，他清楚的知道了，漠疏的心中所想同他一样。

那些兄弟相残，血流成河的场景，他们是无论如何也不想让漠怜看见的。尽管她早已是一个驰骋沙场的巾帼将军，尽管她早已见证了无数的死亡，尽管她早已褪去了女子的柔情。

但是，作为她最亲近的人，他们还是会忍不住地想遮住她的双眼，为她挡下所有的血腥与杀戮。

而这个想法，早已深深扎根于笃离的心中，从她跟在他身后喊他笃离哥哥开始，从她灰头土脸地赶走那些欺负他的贵族少年开始。

当那个娇小的少女，披上战甲，踏上沙场，他心中的那个念头便是更加强烈。明明不顾生死，保家卫国的应该只是他，明明披甲上阵，守护子民的应该只是他，明明挥洒热血，奔赴战场的应该只是他。

而她，本应是宫中永远明媚微笑的公主，本应是个永远被人护在掌心的女子，本应永远都不会见识这些死亡与悲伤。如今，却用一身的戎装代替了红妆。

想要守护某个人的心情永远是一样的，所以，他能体会漠疏的心思。就好像在战场之上，他总是会不自觉地去关注漠怜的动向，甚至会想要把她挡在自己身后。

而现在，北漠看似已经平缓的局势 实则暗潮汹涌。表面上看，萧后倒台，萧家没有了宫中的势力，已是独木难支，大厦将倾。

然而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萧家这么多年来积攒的势力，也不是一夕之间就能清剿的。更何况，萧相毕竟还是一国之相，纵然萧后的种种罪责和他脱不了干系，却也无法真正定下他的罪名。

危机四伏之中，他怎能不担心她的安危。所以，漠疏才会选择尽量不让漠怜得知他们的计划，还把她推回军营之中，远离朝局。

“只要萧相不倒，我们就不能安心。”漠疏沉声说道，“他会想尽一切办法和理由阻止皇上立我为太子，而且朝中的不少势力依然是偏向他的。”

“萧相借着残余势力鼓动声势，又翻出了一些灵妃娘 娘的旧账，在你的出身上做文章。本来，朝中多数大臣都以为你会顺理成章地登上太子之位，可偏偏，皇上此时又犹豫不决，那些墙头草，就一个一个都开始转了方向。”笃离一拳锤向桌面，气愤地说道。

“父皇是怎么想的，我确实猜不透彻。”漠疏拍拍笃离的肩膀，“不过那些大臣一向是见风使舵，况且又是在当前这种局势之下，站错队可是会有性命之忧的。所以，在我没有占据压倒性的优势之前，他们是不会完全支持我的。”

毕竟，在很多人的眼中，他还是妖妃的儿子，出身卑微，不得皇上喜爱。谁又知道，他现在的得势，又是不是只是昙花一现。

“那当前，我们到底该如何应付？总不能就这样坐以待毙吧。”

漠疏摸着下巴，缓缓说道：“我记得，丽妃的父亲，是当朝的大将军。”

“是。”笃离点点头，回道，“赵孚，虽没有掌管着三军精英，却也有着不容小视的权力。只是前不久丽妃出事之后，他也略微受到影响。不过，他似乎是已和萧相结盟，这对我们来说，十分不利。”

“不过我听说，这个大将军在将士中的口碑，可是很不好啊。”

“本来就是个借助靠山上位的小人，又暗中克扣军饷，对待士兵一向严苛，怎么会落下好名声？”说到这里，笃离露出不屑的神情，似是很不满意这个赵大将军的做法。

“那么就从他先开始，”漠疏微笑说道，“若说起军营这些事，怕是没有人会比我们更有发言权。就让他看看，什么叫真正的将军。”

北漠的三军精英，早已是杀敌无数，历经百战。而身为统领的他们，更是身先士卒。比起那些用背景获得权力的人来说，他们才是从死亡走过来的征服者。

至于赵孚，既然他想利用手中的兵力支持萧相，那就让他的手中无兵可用。折掉了这个臂膀之后，不知道萧相还有没有底气和手握三军精英的他们叫板。

“皇兄！”一个熟悉的喊声传来，漠疏的心一沉，这是他最不想面对的那个人，萧后事发之后，他对漠非一直是避而不见，也不敢解释什么。因为，无论是坦白地告知所有事情，还是好心地继续隐瞒，对漠非来说，都是伤害。

漠非在灵清宫内站定，手足无措地看着自己最亲近的皇兄，他的身影，在落日余晖的掩映下，有一丝单薄。

很多次，他都是飞奔进这里，迫不及待地去见他的皇兄。可现在，皇兄就在他面前，他却不敢迈开脚步，仿佛那一边是要跨越万丈沟壑，才能到达彼岸。

他的手在发抖，脸色惨白，“皇兄，他们说，我母后她害死了好多人，其中就有灵妃娘娘，她还想要……害死你。你告诉我，他们……是在骗我的……对不对？”他的语气，不像是在质问，而像是在哀求。

那声音中的颤抖，像是在恳求着，恳求漠疏能告诉他，那些人是在骗他，发生的一切都不是真的。但是，漠疏想知道的是，即使这样告诉他，他又能骗得了自己吗？

他的眸光牢牢地锁定在漠非身上，沉思了片刻，最终还是无比清晰地说出了，“他们没有骗你。”

像是最后的审判，决绝而又无情。漠非呆愣地站在那里，喉咙干涩的难受。

其实，他应该想到，每次漠疏出事的时候，母后都将他禁足在宫中，甚至还多次教训他要少管点儿闲事。父皇生宴那天，一切就都已经很清楚了，只是，他自己一直不肯相信，自欺欺人罢了。

他从来都没有把皇兄当作敌人，但是，自己的母后对于皇兄却只有从头到尾，彻彻底底的厌恶。他们对立的局面，永远不能调和。那么，他又可以找到平衡吗？

可是，在两个至亲的人之间做出选择，不管向哪边踏出一步，都是错的。

“皇兄，你一定要我母后死吗？”漠非低眸，轻声问道。

“她不会死的。”对上漠非愕然的目光，漠疏听见自己说着，“我答应你。”

他不是什么圣人，也做不到什么以恩报怨。萧氏于他，是杀母的仇人，这份恨，怎么可能轻易抹去？

可是，漠疏还是允诺了，留下萧氏的性命。漠非一直视自己为他爱戴的兄长，漠浅则是舍弃了一切帮他扭转了局势。

所以，没有什么高尚的理由，只是为了漠浅和漠疏，他留下了萧淑云的性命。

有些恨，不是因为一个人的死亡就可以消失的。但是，换句话来说，既然死亡都不能让这恨消逝，又何必，一定要那个人死呢。

漠非的眸光流动，嘴角扬起，终于露出了难得的笑容。他知道，这样对很多人来说都不公平。可是，他终究只是一个自私的孩子，单纯地希望自己的母亲平安，仅此而已。

“等怜姐回来以后，我再来见你们。我再来向你们……”

“小非，你没有欠我们什么。”漠疏摇摇头，打断了漠非的话，“无论你的母后做了什么，都与你无关。”

他脑海里浮现的，是那个屡屡碰壁，却依然不依不饶地跟在他身后的小男孩。

“皇兄，你让我跟着你，好不好？”

“皇兄，你是我最佩服的人了。”

“皇兄，你可别想甩掉我。”

当初做出夺嫡的决定时，漠疏就告诉过自己，绝对要够狠。可是，他忘记了，他的心到底还是软的，即使假装的再坚硬，还是会在那些特定的人面前，败下阵来。

以前是，现在也是，以后……应该也会吧。

眼前，漠非笑得那么开心，就好像仍是那个什么都不知道，傻里傻气的孩子。可是，怎么会是什么都不知道呢？

有些事情，发生了，就永远不可能假装没发生。因为，那些改变，已经产生了。人们自以为的那些弥补，往往是无济于事的欺骗。

那天，他来到灵清宫，却没有像以前那般，冲上去拥住他的皇兄。那天，他始终与漠疏保持着一开始的距离，没有靠近一步。那天，他离开时的背影，被夜色掩盖，逐渐归于无。

“以小非的性子，应该很快就会好了吧。”

漠疏记得，漠非离开后，笃离是问了这么一句，语气很是笃定。

而他也同样坚决地回答：“是的，会好的。”或者说，他希望，会好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