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现在应该来我这里吗?”漠疏轻晃着手中的茶杯,浅笑着看着对面的漠浅。
漠浅的目光扫过杯中的水纹,淡然地说道:“不应该在你这里,那应该去哪里呢?”语气之中还颇有几分无赖的意味。
漠疏轻笑出声,唯有真实的漠浅,才会说出如此随意的话语。只不过他没有想过的是,经历了这么多,他竟然还有机会和漠浅坐在这里饮茶谈心。
“我以为你会去冷月苑。”漠疏抿了一口沁香的茶水。
“之前偷偷看过她一次,觉得她挺好的。”漠浅垂下眼眸,轻声说,“如果站在她面前,现在的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所以……还是要继续装傻吗?”
抬起头,漠浅刚好对上漠疏的目光。他迟疑了片刻,说道:“我没办法向她解释,也没办法向小非解释,只能继续做一个傻子。反正,只要有你在,一切大概都会朝好的方向发展吧。”
他笑着看向漠疏,又淡漠地低声加了一句:“真希望有一天,可以不这么装下去……”
漠疏错开了自己的目光,他想极力掩饰自己落寞的神情。出生于皇宫之中,漠浅和他同样都没有选择,活成自己,又何尝不是他们的最难之事?
“皇兄!”熟悉的喊声传来,漠浅看向漠疏,然后微微颔首,心领神会地换上了一贯的痴傻神情,将眼底的精明收起。
漠非小心地捧着食盒,走了进来。“皇兄!”在看到漠疏对面的漠浅时,他愣了一下,随即又犹疑地喊了一句:“漠浅皇兄。”
他已经很久没有称呼过漠浅为皇兄了。喊了那么久的太子殿下,以至于他都快忘了,这个太子殿下,本该是这个世上他至亲的兄弟,那血缘中的情分,甚至要远远多于他和漠疏的。
如今,丢掉了太子这个名号,他才重新认识到,漠浅也是他的皇兄。在很多想不明白的事情面前,这一点却是漠非唯一可以认清的。
“小非,你也是来找阿疏玩的吗?”漠浅孩子般摇头晃脑地说道,不过,他的心里却因为那一声久违的皇兄,而有了一丝的动容。
也许,到今天为止,他确实任性的放弃了很多东西。可是他真的没有后悔过,为了他得到的,如今的平静。
漠非笑着凑到了桌前,用略带神秘的语气说:“皇兄,我给你带来了一样好东西。”说着,他轻轻地将食盒放到桌子上,然后郑重其事地打开,香气立刻溢来出来。
“是桃花酥啊。”漠疏有些意外,就好像是一个搁置于遥远过去的记忆被再次唤醒,他不自觉地到眼睛有些酸涩。
其实,他也是怀念那些最平淡的日子吧,即使在别人的眼中,他已经得到了这么多。说到底,他是害怕,害怕算计绸缪到最后,他会输掉更多曾经珍惜的东西。
看到这些桃花酥,和漠非依旧单纯的笑脸,漠疏有些动容,“怎么想到给我送来这个?”
漠非摸着自己的后脑勺,腼腆地说道:“就是偶然经过御膳房看到的。我想着,皇兄是最爱吃桃花酥的,但是最近似乎是很少吃到了。所以……”他不好意思地看向漠疏,生怕这次送来桃花酥会让漠疏觉得突兀。
“这样啊。”漠疏看向对面愣神的漠浅,一下子想到了什么,他不经意地接了一句,“我记得皇兄是不是也喜欢吃桃花酥?”
漠浅回过神来,他的目光落在盒中的桃花酥上,很认真地答道:“是的。”原来那些儿时的旧事,漠疏也记得清楚。
“哦,我知道了。怪不得母亲做的桃花酥,总是莫名其妙地少了几块,是不是被皇兄你偷吃了?”
话音刚落,漠非就顿觉自己失言。他不自然地瞥了一下沉默不语的漠浅和依旧浅笑的漠疏,感觉到气氛陡然变得微妙起来。
心中暗自责怪着,自己怎么在这个时候又提起了大家都刻意忽略的事情。想着要缓和一下氛围想,漠非从食盒拿起一块桃花酥,递给漠浅,“漠浅皇兄,这第一块先给你来尝,怎么样?”
漠浅接过桃花酥,孩子气地说道:“阿疏,那我就不客气了。”说完,他轻轻地咬了一口桃花酥。
就好像他期盼了很久的那样,和自己的兄弟在一起,不用躲在自己的房间中,不用关在独自一人的世界里,也不用顾忌什么所谓的权谋与勾心斗角,只是自然而然地坐在一起,品尝着那种最熟悉的味道。
漠浅细细地咀嚼着,“好吃!”他真的像个孩子一样,发自内心的赞叹着。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他一个人躲在被子里,品尝着自己从母亲那里“偷”来的桃花酥。
“皇兄,你也吃啊。”看着漠浅接连吃了几块,漠非将食盒推到漠疏面前,歪头说道。
漠疏笑了笑,也从食盒中拿出一块,他刚把手中的桃花酥放到嘴边,忽然,旁边的漠浅发出痛苦的*声。
漠浅脸色泛白,一手扶住桌面,一手抓住漠疏的胳膊。“别吃……”他艰难地说,嘴边吐出白沫。
“皇兄!”漠疏惊呼道,伸手扶住漠浅,“来人,传太医!”而一旁的漠非也已脸色苍白,他全身都在发抖,他的目光缓缓移向桌上的桃花酥。
“非儿,这是娘亲手做的桃花酥。”
“非儿,娘只是想弥补一下自己的过错。”
“非儿,不要告诉他,这桃花酥是娘做的,好吗?”
“不,不会的,不是这样的!”漠非惊恐地一步步向后退去。他看到漠浅倒了下去,他看到漠疏疯狂地大喊着,他看到那些宫女太监乱成一团。
“不会的。”他疯了一般地反复念叨着,拼命地向前跑着……
“哐”地一声,房门被狠狠地推开。萧淑云失神地抬起头,看到惊慌失措的漠非。“母亲!”他喊着,跪在她面前。
“母亲,那桃花酥……”漠疏死死地扯住萧淑云的衣袖,瞪大了双眼。
在他问出口的一瞬间,萧淑云的眼泪竟止不住地一下子滑落。为什么自己会是这样的反应?害死了漠疏,她不是应该感到高兴才对吗?
沉默了许久,漠非缓缓地松开了手,他垂下头,低声说着:“是我……是我害死了漠浅皇兄。”
“你说什么?”萧淑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跪了下来,颤抖的手捧住漠非的脸庞,“非儿,你再说一遍。”
漠非空洞的眼神移了过来,他一点一点地扳开了萧淑云的手,然后缓缓地站了起来。如同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他转过身,一步一步地挪动着。
“是我,害死了漠浅皇兄……”
看着漠非身影渐远,萧淑云忽然大笑起来,她用双手支撑着自己,想要站起来,却又无力地摔在地上。
指甲深深地嵌入地面,她趴在地上,头发凌乱地散开。泪水顺着脸颊淌下,她的笑声渐渐变成了哀嚎,如同野兽临死前的嘶鸣。
“浅儿!”那是歇斯底里的咆哮
……
“娘记得呢,你也喜欢吃桃花酥。”
“其实娘每次都会多做点儿,因为,娘早就猜到了你会偷吃。”
“老是把你关在房间里,都闷了吧。出去玩吧,这次,娘跟你一起。”
但是,这些话,她从来没有说过。因为她要培养一个未来的君王,因为她要成为北漠的太后。既然注定做不成慈母,那她就收起所有的怜悯与仁慈。
可是到最后,她得到了什么?
抓住房梁上的白绫,套在了自己的脖颈上,萧淑云踢开了脚下的椅子。
“浅儿,娘亲带你一起去,好不好?”
终于明白了,自己究竟错得有多离谱。但是,所有的错误,都――无法挽回了。
“这次,是真的该结束了。”
……
漠非不记得后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只记得漠疏挡在他的面前,说:“小非,这不是你的错。皇兄他……”
然后,他就这样,调头离开了。他不敢去看漠浅,只能是,在皇宫之中没有任何头绪地走着。不想叫喊,也不想哭泣,因为,他没有资格。
他忽然觉得,自己才是最可笑的那一个。被自己的母亲利用,害死了自己的兄长,然后最可笑的是,他还要继续活着,承受着一切的罪责。
如果说,错的不是他,那有没有人能告诉他,错的是谁呢?
犹如一块石子,被抛进了浩渺的湖水中。似乎一切都并没有什么改变,但它确实荡起了涟漪。
而这一天所发生的种种,在后世的记载中,也不过是,被轻描淡写地带过,从未加以重述。但是那湖面的波纹,已经漾起,在所有人都看不见的地方,逐渐荡开。
如果说,后来的史官们知道那天从头到尾的全部细节,他们也许就会选择将这件事详细地记录,而不是简单的写下废太子和废后相继去世。
因为,在风平浪静的表象之下,是沉入湖底的石子,和被激起暗流的,许多人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