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皇子漠疏私自率领北漠重兵出城,且兵部对此调动浑然不知。”
“二皇子漠疏近日不亲习兵之事,整日懒散于宫中。”
“二皇子漠疏纵情于饮酒之中,不问朝事。”
笃离将手中的奏折悉数撒在漠疏面前,覆于酒杯之上。他双手紧握成拳,咬牙说:“你给我好好看看!仅不到半日,就这么多封奏折,而且,每个都是你漠疏的罪状。”
他一把抓住漠疏的衣领,却只看到他涣散无神的样子,“你知道不知道,皇上让我把这些奏折拿给你时,他还命我尽快把雨军收入麾下。漠疏,我真看不起你,枉我当初拜你为统领,当众宣布听你调动!”
说罢,笃离狠狠将漠疏甩到一边,愤然转过身。
“这些时日,小怜的日子也不好过。她既惦念着阿哑姑娘的安危,又要独自面对着朝中的排挤。但就在今天早朝之时,皇上让她去操练新兵,命萧相之子萧牧暂领风军。其中之意,你会不明白吗?”
笃离叹了一口气,接着说:“你也知我一向寡言,今天说这么多,无非是看在往日兄弟情分。若你执意自弃,那就不要怪我弃你于不顾。”拂袖离去。
听着渐弱的脚步声,漠疏慢慢拨开那层奏折,然后轻握起掩于下面的那个酒杯。放在唇边,轻噙一口,刚才涣散的眼神骤然变得锐利。
“要等着,”他轻声说,“他们,就快忍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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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入到星寰宫内,阿哑忽然生出一种感觉:这个梦也太长了,就好像是从一开始就是在梦中。
没有理会身边万空和叶岚的争执,她只是如被召唤一般,自然而然地进入了这里。在这个圆形的一方天地中,两层楼阁层次分明。
只是,上层似凭空而起,悬于空中。而底层是空旷的大厅,除了中心的一个玉台别无它物。偌大一个宫殿,竟布置得如此简易,到底凭何会成为南王口中的“非比寻常”之地。
叶岚收起长剑,跟上阿哑,他目光之中有一丝隐忧,“你可知道,你要如何证明你星寰之主的身份。”
阿哑摇摇头,脸上却无丝毫的迷惘与慌乱。
“叶岚,不是我要将她带回来的。是这里,将她唤回来的。就在不久之前,我亲眼见到了阿哑的灵力冲破了月霏的压制。如果不回来,她将会无法控制这力量,其后果,你应该比我更清楚。”万空在他们身后解释道。
叶岚没有回应万空的话,他将手中的长剑入鞘,叹了一口气,说:“你要知道,从进入这个宫中开始,就不可以回头了。如果你真的已经决定了,就走到那个玉台之前。”
而阿哑知道,不是从进入星寰宫开始,而是从离开北漠皇宫开始,她就已经不可以回头了。
空荡荡的大殿中,她的脚步声显得如此清晰。走到玉台前,她看到玉台之上是一只盛有清水的琉璃盏。
云枫打量了在他两边的万空和叶岚,拱手说:“这算是叶氏一族的家事,我在旁边做个见证就好。接下来的事,交给两位了。”
“接下来的事,是要靠她自己。”万空执扇望向站在中心的阿哑。
叶岚则向前几步,提高了声音,“在你面前的琉璃盏,需要星寰之主的血来引动。以此,便可证明你是否真的是星寰宫的主人。”大殿之中,唯有他的声音在回响。
星寰之主,叶氏之后,可是她的原本。阿哑深吸一口气,然后咬破了自己的手指,几滴鲜血滴落在琉璃盏中,在清水中散漫开。
一瞬间,星寰宫的宫门缓缓合上,一旁的三人都已屏住呼吸。
“要来了,”万空低声念道,“沉寂了这么多年的星寰宫,终于等来了可以掌控它的人。”
瞬息之间,星寰宫内发出巨大的响声。阿哑环视四周,只见刚刚完好无损的地面却出现裂痕。轰然一声,地面塌陷,只余阿哑和玉台下的一个圆地。
然而下一秒,所有人都瞪大了双眼。地面塌陷的环形处,涌上汩汩清水,形成一个环抱阿哑的环形湖水。阿哑惊诧地看着,清澈的水流填满自己的周围,她如同立于一座孤岛之上,被水流隔离其中。
阿哑扶住玉台,忽然觉得呼吸有些急促,就好像她身体里的空气,在一点一点地被剥夺。目光不经意地扫过水面,原本平静的湖面突然起了涟漪,而那层层波纹之处,赫然显出两个字:琉璃。
耳边一阵轰鸣,阿哑头痛欲裂。
“琉璃,琉璃……”
那是,蓝衣女子牵着一个小女孩的手,一起跪在堂前,上面坐着一个慈祥的老婆婆。那女子说:“小女如今已满五岁,请族长为她亲赐族名。”
婆婆微笑道:“此女天资非凡,必要在你之后继任护国女巫,掌管天命。今日,我为她赐名——叶琉璃。”
“我是……”阿哑跪在地上,双手扶地,“我是……”她全身都在颤抖,脸色苍白,“我是……叶琉璃。”
“成了!”看着眼前的这番变动,云枫有些惊喜地喊道。
“才刚刚开始。”万空握紧手中的纸扇,“重获族名之后,接下来,就是要重归叶氏一族。”
叶岚的声音提高了几分,“接下来,我说的每一句话,你都要听清楚。水面之上有条与中心相接的路,只有你才能看到。现在,你要从那条路走过来,不管你要遭受什么,都只能忍受。记住,只有能走过来的人,才能真正成为星寰宫的主人,才会获得通晓天命的能力。”
听闻叶岚的话,阿哑慢慢抬起头,果然看见一条石路在水面之上若隐若现。她扶着玉台,用力站了起来。刚才受到的冲击,此时还尚存在她体内,那随着记忆而来的力量,似仍在蚕食着她的身体,
缓慢地挪着步子,阿哑踏上那条石路。就在她脚落地的一瞬间,炙热的痛感从脚下穿来,她如同置身于烈火之中,失声喊了出来。
“叶氏女子,若想真正获得灵力,就要过这最难的一关。更何况,琉璃的灵力被她母亲亲手封印。要突破压制,重获新生,必须经受炼狱之苦,蚀骨之痛。”叶岚一字一句,说得宛若锥心。
万空上前一步,大声喊道:“不管多痛苦,你都得走过去。走过去,你就可以有能力,让你心里想的那些成为现实。”而他的手此时已是紧握成拳,青筋暴露。
心里想的那些吗?阿哑忽然笑了,那她想的那个人,现在,过的好不好呢?
跟上另一只脚,炙热之感遍袭全身。她艰难地再向前迈一步,此时犹如万虫蚀身,每一寸肌肤,每一寸骨头都像是被撕咬的痛。阿哑顿时失去力气,跪在地上。
“阿疏,你有好好吃饭吗?”她心中念着,然后一点一点地努力起身。她很清楚,是靠着什么,她才会走下去。
“阿疏,你有好好睡觉吗?”
颤抖地跟上脚步,“啊!”阿哑痛叫出声,只要踏上一步,痛楚便增加一分。心似被噬,身体犹如万箭穿过。她紧咬嘴唇,指甲已经紧紧嵌入了手心,渗出了鲜血。
此时叶岚已是转过身去,不忍再看,他身后的云枫早就退到暗处,双目紧闭。他不得不承认,战场上见过那么的临死之人,却没有一个人如眼前的女子这般痛苦。想来,那处境本就比不上炼狱吧。
唯有万空仍在一旁静静地看着,虽然他颤抖的手,早已出卖了他此时的心境。此情此景,似曾相识。那个身着白色素裙的女子,如同走过死关一般,倒在他的怀中,嘴里却说着:“我……我是不可以去找容宸了?”
眼前,阿哑又一次痛得跌倒在地上,她用双手支撑着,一下一下地往前移着自己的身体。在心里继续念着:
“阿疏,天冷了,你有没有加衣服?”
“阿疏,你有没有好好照顾自己?”
“阿疏,你会怪我不告而别吗?”
“阿疏,你现在……有没有想我?”
那些滑下的泪水,应该是因为,心里的痛吧。她闷哼一声,蚀骨之痛吗?不过如此。
在滚烫的烈焰中,她闭上眼,渐渐从火海中爬到那条路的尽头。痛楚消失的那一瞬间,阿哑无力地趴在地上,轻声念道:“阿疏。”然后再也支撑不住,昏了过去。
“琉璃!”万空他们赶紧围了过去。
而在星寰宫的上层,慕凌君靠着栏杆,负手而立,注视着这一切。自他登上帝位开始,便有无数质疑之声,只因他是唯一一位没有护国女巫辅佐的南王。
但他却说,他从不需要什么护国女巫来为自己预测天命。因为,他是用鲜血接生的王者,是踏着尸体登上王位的王者,他的命,永远只能由他自己来决定。
还需要预知什么?最后的结果,一定会是他成为真正主宰天下的王
不过现在,慕凌君倒是有了新的看法。他嘴角微微勾起,“叶琉璃吗?看来,南国护国女巫之位,不再是空悬无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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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哑!”从睡梦中惊醒,漠疏感觉心似锥扎,汗水已经浸湿了他的衣襟。
他起身,踱步到窗前。想必是饮的酒有些多,刚才竟睡了过去。梦中情景,他并不记得,只觉得惊醒后,心中疼痛万分。
阿哑,你还好吗?
这几日,漠疏将自己关在宫中,装了几天的放纵皇子,唯独心中的思念,却停不下来。
如果阿哑让他等待,那么,他会等。只是,他不想只是在这里等。年少时,是不谙世事,是太过弱小。所以,才会眼睁睁地看着母妃死去。所以,才会被人随意践踏。所以,才会连自己最重要的人都守不住。才会,等着别人来拯救。
而如今,他有了足够的力量,却又因无意争夺,而处于被动之势。
暗杀、下毒、弹劾……种种计策之后,对方的虎狼之心昭然若揭。
漠疏未曾有过野心,但也不代表他想等着被人宰割。更何况,他现在的心中,有着从未有过的渴望。
有些事情,要开始做了,他们的爪牙亮出之后,就是他反击的时机。
耳边响起的,是漠怜的师父说过的那句话:若有想得之物,必能取天下而得之。
这一次,谁都别想阻挡——他拿到他想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