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足愣了半晌,琉璃才反应过来,现在应该是她自己,去见这个素未谋面的太后。也就是说,她要在太后面前扮演太后的儿子,这——有可能不露馅吗?
眉头微微蹙起,琉璃脸色逐渐凝重。这几天的早朝之上,她其实都是例行过场一番,话都说的很少,而平时面见大臣也是能避则避,为的就是不能让人长时间地和她近距离接触。说到底,易容不过是一张面皮的相似,性格、气质却都是换不过来的。
就算是慕凌君的行事风格,她能模仿个一二,但也至多能马虎应付那些大臣,却骗不了他的至亲之人。只怕是在太后面前,只要自己一说话,就会立刻被打回原形。
“可知道母后为什么要找我?”慕凌君抬头看向云枫,忽然开口问道。
云枫摇了摇头,回道:“那小太监也没有说,只是传话让您尽快过去,不要耽搁。”
“昨日是陆岸,今日是陆太后。”琉璃垂下眼眸,若有所思地说道,“这应该不是巧合吧。”
云枫微微颔首,像是认同了琉璃的话:“陆岸昨天本就来得莫名其妙,甚至完全不顾我的阻拦,就像是笃定王上一定不是简单的休息。而此番太后的召见,也是太过突然,真教人……”
未等云枫说完,琉璃便猛然起身,沉声说道:“不管他们的意图是什么,慕凌君都必须要出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她眉梢轻挑,“到时候我尽量找个借口,露个面便回,也免得让他们再起疑心。”
气势十足的正要转身,琉璃忽然听见身后响起一个淡漠的声音:“小心。”简单的两个字,却说得仿若有千钧之重。
停住了一下脚步,但没有回头。那声小心尚在耳边回荡,琉璃却不想真如他说的那般谨慎小心,因为她现在是慕凌君,是无论处于何种境地,都能从容不迫的南王慕凌君。走出去的那一刻,就应当是无畏惧可言。
……
轻呼出一口气,微微调整了一下自己的表情,琉璃缓缓走进太后的寝宫。
“凌君,怎么来得这么慢?”轻柔的女声响起,琉璃抬眸,饶是她一路之上各种想象,此时一见却还是难掩眼中惊愕:
红色的霏段宫袍缀着点点流苏软软坠于地上,摩挲有声。细细的银线在衣上勾出牡丹精致的轮廓,衬托出极其窈窕的身段,珠玉般的耳垂上戴着白玉珍珠缀,两支赤金的火凤珠钗将墨黑的长发挽起。
而最为让人惊艳的,是那白皙胜雪的皮肤,以及如同妙龄少女的容颜,简直没有丝毫老去的迹象。晃神的一瞬间,琉璃猛然心生疑窦:这个女人真的是慕凌君的母亲吗?
“凌君,哀家和萱儿都在这里等了半天了。”太后这一开口,琉璃才注意到她身边的萱妃:依旧是那身素净的白色纱裙,衬得她的脸色更加苍白,整个人就如同一尊易碎的玉雕。
摸不清太后的用意,琉璃有些犹疑地上前,先躬身施礼道:“参见母后。”
“起来吧。”太后笑着,拉住萱妃的手对琉璃说道,“哀家见你最近勤于政事,也未曾去萱徽宫。刚好萱儿今天来哀家这里请安,哀家就把你也叫过来了。”
说着,她又慈爱地看向萱妃,“萱儿身子本来就弱,你应当多关心她。”
原来是为了撮合慕凌君和萱妃,琉璃暗自松了一口气,至少这总比拉着她谈家常要好应付的多。未免太后再升起别的念头,琉璃赶紧沉声回道:“母后说的是,确实是儿臣最近疏忽了。”
“你啊,对萱儿从来都是如此的冷淡。”似是不太满意琉璃的回答,太后带着几分责备的语气接着说道,“若是没有我做主,萱儿不知道要在这后宫之中受多少欺负。”
“凌君。”太后轻唤一声,将萱妃的手稍稍伸前,向琉璃递了个眼色,似乎是示意她过来牵起萱妃的手。
如此明显的暗示,琉璃怎么可能领会不到。只是袖袍之中暗藏的,那双独属于女子的秀气的手,莫说触碰,恐怕只需在近处仔细一看,便就能轻松觉察其中的端倪。
僵持住脚步,琉璃犹豫着不敢上前。而太后那疑惑的目光,如同凌迟一般,割过她的全身,夹带着一丝恼怒,那声音再次唤道:“凌君。”
“王上虽然近几日不曾来看我,但那些药物补品可是日日未曾少过。”萱妃忽然柔声开口。眸光流转之间,她轻轻抽出手,缓步来到琉璃身旁,然后亲昵地环住她的手臂,似是撒娇地说道,“姑姑就不要责备王上了。”
“你呀,”太后宠溺的看向萱妃,脸色得怒气顿消,柔声说,“总是这样向着他,从来都只知道替他说话。”
嘴角轻轻扬起,萱妃有些娇羞地轻声说道:“姑姑,萱徽宫木兰开得正盛,不如就让我带王上前去观赏。”
“也好,”太后微微颔首,满意地点点头,“也免得我这个长辈在场,扫了你们的兴致。”
“王上,咱们走吧。”轻轻带了一下琉璃的手臂,萱妃露出一抹淡然的微笑。未等琉璃反应,她便已经被带出了寝宫。
只是没走出多远,琉璃就感觉到环着自己胳膊的手逐渐松开。不多时,身边那个柔弱的女子就停了下来。缓缓地抽出自己的手,萱妃低声说道:“王上应该还有要紧的事情吧,臣妾就先行回宫了。”
客气而又疏离的语气,如同和陌生人之间的对话,完全没有了在太后面前的那种亲昵。
未做片刻的停留,萱妃转身独自离开。那背影依旧单薄,融在明丽的日光,却更显得凄凉。那一刻,琉璃分明的感觉,像萱妃这样的女子,似乎只应是在画中,哪怕是只有咫尺之遥,却也如同与她相隔天涯。
看着慕凌君和萱妃的身影渐远,太后脸上和煦的笑容也逐渐冰冷。眼角轻轻向上挑起,她低声吐出一句:“你猜得不错。”
“姐姐莫非是已经看出来了。”屏风之后,陆岸缓缓走了出来,目光中带着几分探询的意味。
几乎未加思考,太后接着说道:“这个慕凌君,确实不对。”
“看来果然是何元清已经下手了,”陆岸走到太后面前,一字一句地说道,“姐姐,那咱们……”
“静观其变。”轻轻吐出这四个字,太后闭上了眼睛。陆岸只好悻悻地收住了自己的话,陆氏能有今日的势力,自然是少不了他这个姐姐――当今太后陆紫颜的谋划。
虽说在陆岸看来,若是慕凌君真的出事了,那么眼前的形势对于他们来说是显然大好。但是姐姐既然示意他不要有所动作,那就必然是有她自己的考量。
没有再多说什么,陆岸顺从地退到一边。只是他恰好没有听见,从陆紫颜的唇边溢出的那细不可闻的话语:“又是……护国女巫吗?”
……
“就这些?”云枫瞪大双眼,难以置信地问道。
认真地点了点头,琉璃淡淡地回道:“就是这些。”停顿了片刻,她又接着说,“太后倒是也没给我什么说话的机会,顺着萱妃娘娘的意思就让我们走了。”
“太后娘娘会这么简单地就放过你,真是让我意外。”云枫轻声喃喃道,不自觉地瞟向坐在床上的慕凌君。
轻轻地咳嗽两声,慕凌君转头看向云枫,似是漫不经心地说道:“云枫,药准备好了吗?”
“啊?”云枫先是一愣,既而立即领悟过来,忙不迭地答道,“啊,是,是,我确实应该去拿药了。”他一边说着,一边向后退去,几步之间,便灵巧地离开了里屋。
不解地看着云枫那滑稽的样子,琉璃微蹙起眉头,目光缓缓地移回到慕凌君的身上,似是在等着他的反应。
一阵沉默之后,慕凌君忽然开口道:“她不是我的亲生母亲。”轻缓的语气,说得仿佛就像是在讨论天气一般轻松自然,只是那眼底凝重的神色,却出卖了他此时的心境。
淡定地耸耸肩,琉璃扬起眉梢。其实,对于这个事实她倒是并不觉得吃惊。除了过于年轻的容颜让她生疑之外,那客套、疏离而无半点温情的笑容才是真正引她怀疑的地方所在。
琉璃不是没有见过母亲对自己孩子的笑容,就像记忆中娘亲和灵妃娘娘,哪怕是下一秒就要面对生离死别的痛苦,她们也会在自己的孩子面前露出最幸福的笑容。而在她抬眸对上太后目光的那一刻,她清楚地意识,没有任何的温暖与幸福渗入她的心中。
那种如同陌路之人一般的冷漠,是在清楚地告诉着那个慕凌君:我不是你的母亲
似乎是已经猜到了琉璃的想法,慕凌君的唇角微微上扬。但在琉璃看来,他的笑容却是如此的苦涩,片刻静默之后,她听见慕凌君接着说道:“我父皇驾崩之前下的最后一道圣旨,就是赐我母妃三尺白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