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事就怕一个巧字。
朝年心底有些无语,妖凰孽龙二族血祭陨凰,邬城里里外外几乎被屠了个干净,很难相信一个小小商会侍女会是那漏网之鱼,更别说如现在这般在这被倒腾一空的城隍庙里遇见了。
她的话,朝年信了个五六分,毕竟若真是同一个人,该是不会去做一个侍女的。
剑气仍然在她体内没有散去,也怪她起初的傀儡以假乱真,将朝年都是蒙了过去,谁知道如今这抱着的是真是假?害人之心不可有,可防人之心亦是不可无。
她见朝年不说话,只是盯着她姐妹俩,心里有些发毛,可如今一是生死在别人手中,二是她看朝年之前的言行,定是与她姐姐有过一面之缘,才会在看见自己的面容时下意识的说出那‘是你’二字,三是修为,也寄希望于他能出手相助。
嘴上说是心甘情愿,可哪个人愿意被生杀予夺,看人脸色过日子?
心中急切,她急忙又出声恳求,到最后成了哀求,跪在地上,不住的抽泣。她年纪看着也不大,朝年最是怕女孩子哭可这并不代表他就吃这一套,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若真是顺势的举手之劳,又何乐而不为?
朝年让她把人放在那石台上,她倒是先除尽了上面的灰尘。朝年心下有些触动,这点细节,足以见得出她对这只是小小侍女的姐姐的看重与情深。
这样的人不多了啊,在这人吃人的修士世界里,更是成了稀有物种,濒临灭绝。
那侍女体内本就只够掩去鬼火的稀薄灵气入体的血红鬼雾冲的七零八碎,只能在一些次要经脉的旁枝末节中苟延残喘。朝年也没心思抽丝剥茧般的用灵气去一一疏导,将她的手臂划开一条细口,那残木鞘裹着的剑悬浮在半空,散发出点点光芒,如同散乱的潮。
一丝丝血红鬼雾从那细口溢出,那侍女发出一声声闷哼,眉头紧皱。这些血红鬼雾似是在畏惧,争先恐后的逃逸而出。
以死之极境催生的神泉涤荡过的剑,让这亦是属于陨凰的鬼雾感到恐惧,不敢靠近半分,纷纷散在了这片天地之中,不复存在。
那先前偷袭的姑娘睁大了眼,不可思议的看着这一切,看看那凌空横放的剑,又看看朝年,最后还是看向她的姐姐。一道道舒缓的灵气被她打出,替她姐姐拭干渗出的细汗,。
那侍女的脸色渐渐红润,嘴唇不再是乌黑,待雾气除尽,已是恢复了正常面色,只是仍在昏迷,还需一段时间方能清醒。
“现在,该你了。”朝年望向那姑娘,一脸笑意。
“该我了?”她有些慌张,不敢直视朝年的眼睛,那一头不怎么柔顺的头发遮住了她的脸。
听到这,严肃替代了笑容,“你这是要出尔反尔?”
“不不不,我……我……”她老半天都说不出个整话儿,也是,花样的年纪,怎么能一下接受这狼狈的命运呢?
“以他的修为,就是要用强我也没办法,何况承诺在前,他确实救了姐姐……可我……”她心中满是挣扎。朝年也不急,他也是一时兴起,才会重提这份“交易”。
“嗯……”倒不是那姑娘下定决心,而是那昏死的小侍女醒了,睁眼见着她的妹妹低着头,捏紧着拳头,另一边站着一个英俊的少年,双目微闭,似是在养神。
随后,她见到她的妹妹似是笃定了什么,抬起手在空中勾画着一个道文,甚至有一个虚幻的人影在她背后浮现,本是朦胧的意识一下清醒过来,她虽是修为低微,可怎会不认得那虚幻人影代表着什么,那是神魂,她妹妹勾画的乃是奴印。
以神魂为契,以灵为引,以天地为证,此生绝无回转余地,如堕深渊。
这侍女下意识重重的一挥手,刻画这奴印时不能受到半点干扰,不然奴印中断不说,极有可能遭受神魂反噬。可她怎么快的过朝年?在半空便被抓住了手腕,挣脱不得,那仍浮在空中的残木剑鞘钉在那刻印之上,先前偷袭的姑娘身子一躬,吐出一大口鲜血,撒在了一束光投射下的亮斑之上。
朝年哪里知道这什么奴印?这东西上黎九州人族早已废止,被列为禁术,若一经发现便是死路一条。鬼族遵循的便是丛林法则,弱肉强食,仍旧是延续着这奴印。朝年与姜婕在那乱古城闲逛时,便看见了一大串拴着铁链,带着枷锁的奴隶穿行在城中,只是两人只在那凡人的地方,这些奴隶大多是被拉到修士的地界,才能买出个好价钱。
这便也是人族自认高一等的地方,心里并不太瞧得起这些蛮夷行径,但可笑的是却又并不明令禁止。其他族又不屑于人族的肉身的羸弱、性子的狡诈诸如此类,也算是“各有千秋”。
他只感到自己神魂被莫名的力量勾动,某种东西正在与他的神魂产生共鸣,以期建立起一种特殊的联系,这才直接出手打散了那方印记。
那印记寸寸龟裂,消弭一空.
万幸的是,这奴印若是被被施印者打断,所受的反噬却是不会太过严重。
那侍女也不是笨人,见这情形哪会不知自己姐妹俩现在是个什么处境。但她终究是涉世未深,人情世故哪会圆润,否则也不会在凌虚商会处在那尴尬境地,手腕被朝年松开,她一下从那石台上摔下,俯身在地上,请朝年放过她妹妹。
“轰隆!”
不待朝年有所回应,一声轰鸣在炸开。这本已是不堪重负的庙宇一阵震动,沙砾簌簌的抖落而下,甚至有斗大的石块震落,灰尘四起,那一方光影刹那便作了黑暗。
朝年暗道一声作孽,脚下七星一闪而没,一手提着一个,踏着那飞落下的石块,亦如登天梯般拾阶而上。早在震动起时,庙门便被乱石封死,这从未经过修缮的破庙不堪重负,整个的倾倒而下。巨大的阴影盖下,不见幽日。
残木剑鞘随心而至,无数剑气涌起,如一片沸腾的雾气,以那剑鞘为心,凝成一把巨剑,远观是纯净如水晶,可细查方知那是一道道凝实的剑气汇聚而成,巨剑倒劈而上,斩向那整个倾塌而下的屋顶。
不见丝毫瓦砾、木屑,屋顶被一分为二,切口平滑如镜。朝年数个腾跃,落在了边缘,确保不会被那仍在轰隆作响的坍塌庙宇砸到。
幽日高悬。
可在那天边的一侧,却是悬着一轮浩浩大日,隐约可见一道人影立身其上。那*日几乎掩盖了鬼帝幽日的光辉,腾起的热浪几乎要将无形的空间点燃,灼烧着仰望者的心神。周遭大地一片狼藉,满是舞动的火焰。
活燕麦蔓延,却不得越过雷池半步,无数的水滴似雨又非雨,飒飒而下,绽开一地生机,一株巨大的青翠藤蔓拔地而起,撑出一只手掌的模样,一道人影立身其上,隐约可见其飘散的长发,清雅的身姿。
在那青翠藤蔓之顶,一轮巨大的阵法正在缓缓转动,一股浩瀚入渊的气势凝而不动。
这是雨帝传下的道,所谓太上忘情,是为杀心而近道,寄情于物而与物齐以致情芜,这在雨帝所传之道中算不得高明,可在如今谁能悟雨帝的道?后人将这不算高明的道法延伸到了极致,演化为一门杀生大术。
雨神宗如今有四大尊者,这位雨尊者坐镇乱域,初到时便是这滋长万物,看似怜悯怜惜的纷扬水滴,绽开古木万枝,生生将乱域一家宗门上下整整数万人封禁三天三夜,抽离生机而枯死枝内。
朝年凝视那两道身影,心中难免有些向往,对道的渴求。
这时,那两姐妹方才回过神来,正缩在一堆,不知再说些什么,见朝年望过来,两人齐齐低下头,目光在那眼睫毛下交接,不敢与他对视。
“哈哈,原来你在这啊小玉,你在这干嘛,另外几位呢?”这时,一个与那偷袭姑娘衣着大同小异的男子从林中拐出,只是他衣着上浮着一层淡淡的金色,腰间悬着一把花哨的剑,剑鞘镶嵌着红、缕绿、蓝三色的名贵宝石,剑柄上夸张的缀着一尾流苏,一个香囊。
他径直向着那两姐妹走去,伸出手摸向那小玉的脸颊。
妹妹名唤苏玉,姐姐则谓苏雨。
苏玉眼中有些惧色,退后数步,躲开了他的手,一只手拉了拉苏雨,让她离这位远点。
那片树林一阵窸窣,又有数名相同服饰的人鱼贯而出,几人将这一幕看在眼里,都是见怪不怪,也没人说什么。
“这人是谁啊?”似是被苏玉两姐妹冷淡够了,也像是终于注意到了朝年,那花里胡哨打扮的转头看向朝年。
一丝挣扎在苏玉眼中徘徊,她想过借此摆脱朝年,但更不想跟这位宗里的少爷惹上干系。
“他……他救了我。”她长舒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