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上枫来,溪上枫去。
朝年不禁哑然,听雨一百二十载,便是半步神通之境,其惊才艳艳,可堪说?
诚如苍擎所言,这万年间道衰、仙败,万道凋敝,再也不复万年前的仙道盛世,佛、帝、玄、骨、灭、烬、阴阳、乱八域虽说仍然可称是人才辈出,可那神通之境却仿佛一道天堑鸿沟,横亘在所有修士之前,难越雷池半步。
而最接近那等境界的,万年间却是只出了一掌之数,溪枫,便是其中之一。
其中四人的崛起是八域有目共睹,一步一个脚印,踏着枯骨铺成的道途,拾阶而上。可溪枫却是如一颗星辰般横空出世,雨神四十三阁坐忘听雨一百二十载,一百二十载前入世鲜有人知其姓甚名谁,一百二十年后入世却是八域家喻户晓。
可他与雨神宗却是一桩孽缘,让宗内不愿多提,却又不能不提,让天下津津乐道,惹得人浮想联翩。
一百二十载听雨岁月后入世的他与一百二十年前判若两人,许是那场情殇,让他白了头,三千丈白发覆上骨神台,却无一人敢出一言以复,那时骨域不认古神,只服那三千白发的冷峻面庞。
至于为何说是孽缘,沈子桓却缄口不语。
可那终究已是数百年前的往事了,溪枫惊才艳艳,半步神通之境亦是可延寿千载,可却无故凋零,一夕不知去向。又恰逢骨神台英才辈出,溪枫失踪后,雨神虽说不至于一蹶不振,可却被骨神台稳稳的压过一头。
可两者毕竟都是八域一流的宗门圣地,传承何止万年,撇开那镇宗神兵不说,其底蕴之深厚远超常人想象,若说一者灭掉另一者,那也是天方夜谭了。
阿狗说这只是溪枫的兵器,他本人不一定死了,朝年想来也是有理,神通境之人不出,除了那些千古绝境,这天下哪里去不得?沈子桓却是摇了摇头,并未接话。
这杆枪纵使在盛世多么多么的神武非凡,可如今终究是成了灵气全无的废铁,道文漫灭,不堪一用了,可沈子桓还是郑重的以灵气的温养,可却意外的发现收不进丹田之中,只得是背在了身后。
可烟黄之玉周遭仍然有着柔和的光彩,这杆枪只是一个开端,众人接连在这片浅石滩中挖出了许多器物,都是徒手挖掘,这种不担心伤手的徒手掘石,也可能只有这几位修士才会做了。
一座残碎的九层小塔,一截锈迹斑斑的剑尖,一把冷沁入骨的匕首,这些东西都被岁月凋朽地不成模样,可还是被苍擎几人一一辨别,无他,这些器物在这万年间间或多或少都在鬼族八域留下了自己的故事。
那座九层塔,其内存有九方天地,一方天地镇死一个宗门,是一位魔头之物,只是如今已成了一块废铜,再无神异。
那一截锈迹斑斑的剑尖,倒不是因为时间而成了这副模样,它自出世时便是如此,只是那时是一把完整的锈剑。
这把剑的事迹不多,只知帝域帝城,九幽殿前,往生道上的那座传闻是鬼帝留下的石碑上,在三千年前出了第四道白痕。
那把冷沁入骨的匕首,万载前揕入过大神通之人的心脏,饮过圣血,自万年前便存世,只是封族以来,再无一人能窥破玄机,臻至神通之境,这把匕首自然也是珠玉蒙尘,不显于世。无他,那股凶气与寒意,未至神通绝无可能承受,便是半步神通,也是只能操持一息,再多刹那便是自送性命。
可纵使是这等兵器,在这陨凰九峰浅石滩埋藏之后,也是锋镝销尽,寒光不在,凶、寒二气早作了烟尘。
朝年却是挖出了一些新奇,一截枯骨,敲在上面发出空响,一枚黯淡的玉符,已经看不出雕着什么了,轮廓也已走样,就犹如九黎街上那些低劣的仿品,几人认不出这是什么。他到觉得这片浅石滩不像只是第二峰与第三峰间一个承前启后的地带了,倒更像是一条河,谁也不知道埋葬着多少东西。
“那是……”朝年不经意间抬起头,神色一僵。浅石滩顺着山间夹缝铺开,而在那翠青隐约可接之处,一袭白衣无风自扬。
几人发现朝年异常,不由得顺着他的目光寻去。
阿狗、宁莜莜、宁千三人脸色豁然大变。
“这……这……木屋……木……东西。”阿狗抖得厉害,说话带着颤音,抖不利索。
苍擎几人见到那一袭白衣的刹那,心底煞然一落。
许是只一步,心跳漏掉半拍,便是从天边迈至眼前,那一步平凡至极,无声无息无道韵,可却是缩天涯为咫尺。几人瞳孔一缩,如此境界,便是族中老一辈也做不到,甚至是那闭关的老祖宗也仍是差了不少。
近时,方见其绰约风姿,那是一袭白衣胜雪,肤若凝脂,冰雪为神玉为骨,青丝如瀑,几丝几缕微扬,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仙气。
那女子临近,却是不发一语。
“仙子饶命仙子饶命,我们无意打扰您老人家,不不不,打扰仙子您啊!”阿狗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也顾不得碎石硌脚了。
可那女子似是无感,只是兀自迈出了下一步,莲步微移,脚下一株金莲一闪而没,朝年敏锐地注意到,那株金莲不是通常祥瑞的金色,反而是偏向乌黑。再一晃神,那如广寒仙子般的女子便又已是在天边,她似乎顺着这浅石滩前行,不问来路,亦是不问归途。
隐约间,几人听见一声呢喃,动人而婉约,澄澈如冰。
“万年了……”
几人听在耳中,心下却已是翻起滔天巨浪,三字中那种感慨之意由心而生,沁神入骨,让几人心中一片冰凉。什么万年了?事亦或人?还是她在自言自语,莫非她在这陨凰九峰间的浅石滩上已是徘徊万年?
姜婕的身影在他脑海中浮现,他俩第一次在渝州遇见,她脚下绽放的,不正是如那仙气女子一般的金莲吗?只是与这位相比,姜婕的步伐便是太过拙劣,与初学步的婴儿无异。
“你们确定她是从那木屋中出来的?”朝年见那女子并不在意几人,就如同神灵不会在意地上的蝼蚁,收拾心神,语气凝重的发问。
宁莜莜连连点头,沈子桓和她的身子都有些僵,那女子来时去时,不自主的屏息,就如同浊气会污了那仙子的清丽,惹来灭顶之灾。
朝年心中寒意渐浓,他愈发觉着,这陨凰九峰与那传闻中的凰祖干系不大,更像是一座大墓,而那女子,不是超凡脱俗的清丽仙子,而是一个孤寂的守墓人……亦或是……葬人!可这又无法解释八域九陨凰的事实,再者,陨凰与鬼帝牵涉甚多加之已是传了不知多少年,难道是举族被蒙蔽?
亦或是某些人刻意为之?毕竟,无论是第一峰上那与万丈红河之地如出一辙的九纹命石石碑还是第三峰上人为痕迹颇重的山道,都说明着苍擎几人绝非第一批来客。
无论是苍擎还是朱凰,都是长舒一口气,收起寻到的古物,将那些古怪抛在脑后,一心只想着离开,催促几人赶路。
几人原路返回,路上倒是再没出什么岔子,第二峰上枯藤、石棺依旧,凡字已是黯淡,似是干透了的墨;古旧木屋木门禁闭,地上仍是残碎的刻有云龙雷纹的鼎,碎块儿遍地,壁上画依旧是在叙说什么,正中仍旧是空白;九纹命石依旧是埋在第一峰口,那五根漆黑天柱伫立在漆黑大地之上,无数道橘红绕行,其内巨坑中岁月渐息。
几人走在林中,来时因暗红天色压抑不已,现在是青空万里,心头却不知积雪几许了。苍擎和沈子桓许是私交甚好,苍擎问他和宁莜莜算个什么,他难道想做第二个溪枫?他说这话时并不避讳,清晰的传进每个人的耳中。宁莜莜听着,低着头一语不发,沈子桓沉吟良久,也是一语不发。
几人脚步未曾停息,快出林时,仍旧是那片沉默的光景。
朝年轻弹剑身,依旧是悦耳清脆。
苍擎自言自语,“雨帝一生最讲太上忘情,所传也是无情道,怎料,雨神宗竟是专出情痴?”
朝年听的明白,这一痴字,不是情深,而是痴傻。
傻子,那是伤人伤己,可若是情痴,那便是伤己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