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年并未目送宁莜莜远去,说到底,两人不过萍水相逢,他乡之客罢了。
或许她福分浅薄,生在了个凉薄的家中,或许她命途多舛,幼年丧母,饱受排挤,或许她千里马不遇伯乐,被不公对待,遭受背叛。
但她至少能锦衣绸缎,华服披肩,仆人侍奉左右,尊一声三小姐。
谁没有点儿艰苦?谁没有点儿辛酸?朝年不是圣人,也不是同情心泛滥,以帮助他人为己任的烂好人,不想看,不想管。
朝年独自深入,横穿了整片焦土荒原,顺着熔炉中铁水般的橙红而行,朝年觉得起码走了数十里路,那天地交接处看似临近,实则遥远,终于是到了之前所见的天际尽头。
一路行来,温度愈发骇人,纵是有灵力护体,朝年依然感到十分难受,再深入的话,恐怕真的会如宁莜莜说的那般,被活生生的蒸成人干。
朝年艰难的睁开汗水可作帘的眼,功夫不负有心人,他终于是看到了那道道裂缝中的橙红“岩浆”所汇入的地方。
浓郁的橘红几乎映透了天宇,横纵不知几许的熔岩巨河卧在朝年脚下,视野所及的左右之辖,被这条巨人的腰带所横亘,不知何处来,又不知何处去。决眦眺望,所见俱是一片橙红,没入了另一方天际,仅是站在高处远望,都让人内心沸腾,犹如置身于烈日之中,燥热难耐。
无数橙红裂缝顺着坡度而下,缓缓汇入巨河之中。
巡天遥看,万丈红河。
巨大的震撼让朝年久久说不出话,那如铁水熔成的巨河太壮观了,超过了他所见到而任何事物,他甚至能感受到无尽的热量在其中翻滚,热浪扑面而来,打的他难以站立,皮肤直欲生生干裂。
朝年心知,不能再前进了,前方的热度不是他所能承受的。
可这时,剑上那如泣血欲滴色血红突兀的爆发开来,道道血色上下翻飞,将朝年裹在了其中,血芒渐渐沉寂,凝成了橘黄色的晶体,瑰奇、剔透、晶莹,就犹如那块凰晶一般。朝年毫无动作,静静的看着血色冲出他的剑,翻飞后凝结,他相信这把自他踏上修行之路来便伴他左右的剑不会害他。
神剑有灵,似是回应朝年的信任,于朝年身前浮浮沉沉。
朝年屈指一弹,悠扬的剑鸣扬起,荡漾开去,如同清脆的野笛,又有着金属特有的音韵,凝而不散,紧而不促,铮铮中带着洒脱,兀兀中蕴着远逸。
“还是如以往,纯净、悦耳。” 能将修士烤熟的热量被凝成的“凰晶”挡在了外面,朝年的心情也轻松了些许,至少不再是那般焦躁了。
剑浮出了晶外,朝年心领神会,知道它在引自己前行,只是不知它究竟要找什么。
朝年裹在“凰晶”之中,随着剑到了那巨河之畔。
一望无际的红河如同瀚海汪洋,让人心生敬畏。
在朝年惊讶的目光下,剑仍然向前,悬在了红河之上。
“难道……”朝年心中冒出一个荒诞的想法,剑似是通灵,见朝年迟迟未动,不经狠狠的往下沉了沉,示意他赶紧下海。
朝年心中没底,纵是知道佩剑不会害他,但要一脚迈入铁水般的汪洋中,仍是心中打鼓。正当朝年犹豫时,剑上黑白二气涌出,缠绕着剑身,一下子扎进了红河之中。
“……”朝年很是无语,这把剑对他意义非凡,绝不可能弃剑独行。
咬了咬牙,看了看周遭血色凝成的凰晶,一脚迈入了红河。
“呲呲”
如同铁水浇在冷冰上,蛋壳般的橙黄上直冒白烟,朝年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片刻后见没有融化的迹象,方才放下了心,深潜而下。
红河河面上并无蒸汽升腾,可看似平静的红河下,温度却高的骇人,尽管身处“凰晶”之中,仍然让朝年感到口干舌燥。
入河与不如河是天壤之别,红河之畔与红河之内的热度完全不在一个档次上。
血芒凝聚成的橙黄似乎很稳固,已经下潜了百米有余,虽说一直都有呲呲的声响不绝于耳,但并没有熔化或是开裂的迹象。
朝年悬着的心仍然没有放下,他发现仅仅是下潜了百米,温度又攀升了,虽然橙黄色的剔透上不停传来阵阵清凉,但却压不下那股由外而内,不断侵入的燥热。
不过,仍然没有看见剑的踪影,意味着还需更深入,可最糟糕的是,朝年与剑心意相通,冥冥中彼此遥遥感应,可现在,那种联系正在逐渐淡去,虽说现在影响不大,但也让人忧心忡忡。
朝年于“凰晶”之中盘膝坐下,分出一丝神识,使他继续下潜,大部分的精力投入到了对剑的感应与运起老头儿传他的“经书”抵抗炎热之中。
上山以来,那不负责任的老头就扔给他数张皱巴巴的纸,其上歪歪扭扭的写着数百蝌蚪小文,在一块儿石头上以指刻下了“剑”字,扔给他那把剑,让他自己照着练。
朝年至今都记得自己那时哭丧着脸的样子,练啥?这纸上的一个字儿都不认识啊。但那老头就只是吃着自己买来的烤鸡,喝着小酒,看也不看他一眼。直到对着那几页纸和那人字发呆两载之后,他才初窥门径,踏上了修行,一日千里。
直到那老头驾鹤西去,朝年都没能悟透那数百蝌蚪小文,而那“剑”字,早就随山间雨打风吹而去了,朝年愣是没瞧出半点端倪来。
可师傅他老人家说够了,一把夺过了那几页皱巴巴的纸,很没形象的撕扯了碎片,不知丢在了哪里。他说他只引人入门,以后的路要靠朝年自己。
那天,是朝年第一次拔出了那把剑,很奇怪,以往无论如何都拔不出的,那天却是不费吹灰之力,便被朝年握在了手上。
如今,朝年如上山时那般,不再是单纯的引灵气,游周天,而是去悟,将自己的思维放空在那数百蝌蚪小文之中。说来惭愧,他至今也只能看懂五十四字,也仅仅是看懂,囫囵吞枣,无法求甚解,他知道,这些小字一字千金,说不定是那老头一生的心血。
仍在往下沉,万丈红河似是无底,已经又下沉了将近一千米了,依然深不见底。
周遭的温度越来越高,朝年纵使是心游虚空,可肉身已有崩裂的危险,像是要燃烧起来了一般,如同要化成灰烬。按理说,一般的熔岩或是温度极高的液体,在深入时温度都会或多或少的趋于稳定,甚至是降低些许,可这里却反其道而行之,越深入,越是炙人。
这里的高温不知是从外部让人难以忍受,最奇异的是,它能勾起人内心的火苗,让修士无法入定,越发的焦躁,越发的不安稳,内外夹攻,置人于死地。
好在朝年心沉那数百小字之中,压下了那股恼人的内心之火。
可他仍是眉头紧皱,他能感受到,周遭的橙黄蛋壳已经开始有了裂痕,它也不能承受如此高温了。
可这时,他对剑的感应突然清晰了起来,似是迷雾被拨开,见得月明,那种暝暝朦朦的感觉消失了,他与剑之间的联系变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紧密,朝年仿佛能感觉到剑的呼吸!
他睁开眼。
头顶是橘红色的红河水,脚下是幽蓝的井下冰,可他露不出半点笑意,一股更加恐怖的热量从幽蓝中传来,一滴幽蓝的液体滴入烧穿了蛋壳,落在他的身前,朝年只感觉浑身似要崩裂一样,如一张绷紧的皮,马上便要作裂帛声响,被活活撕裂。
黑白二气映入眼帘,他的剑,通体缠绕着阴阳,浮在了不远处的幽焰之中,旁边有着一截枯木枝,正随着剑一起沉浮。
说是不远,也隔着数十米,这数十米被致命的幽蓝填的满满当当,直欲让人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