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年本以为姜婕是在悟道,可谁知这古城墙诡异非凡,竟蚕食修士识海,活生生将人炼成道奴,端的是恶毒。
一黑白二色小剑,呈螺旋斩向姜婕,轰入她的识海。
此时姜婕识海之中,大片大片的漆黑,只有一面青铜古镜悬浮,垂下丝丝雾气,守住那几乎不可见的点滴透明神识,二黑色中,只有一道身影盘踞,静立在黑色之中,如同阴影中的厉鬼。
黑白二色穿透重重黑气,缓慢地向那黑色身影逼近。那道身影很是僵硬,不比朝年识海中遇到的两道。
可周遭已被黑色侵蚀大半,姜婕不少地方的识海都被黑色渗透,若是如之前在朝年识海中一般横冲直撞,虽说古镜神异,可朝年实在不想冒半点风险,把一个好端端美少女整成痴呆。
如抽丝剥茧,只能入细入微,那黑影间黑白袭来,不退反进,却不是向着朝年的二剑,而是加紧对姜婕识海的侵蚀,黑色雾气顿时如沸水般,翻腾不休。
古镜似有所感,竟有一道雾气融入黑白二剑,霎时,二剑势如破竹,眨眼便斩至了黑影之前。仍是那一指,点出滔天星河,不过声势明显弱上许多,自然挡不住小剑,被干脆的一分为二。
黑色腐蚀如潮水般褪去,顷刻间消失无踪。
姜婕缓缓睁开了眼,眼神迷离,看见朝年站在他身前,右手抵在她的眉心。姜婕本想打掉朝年的手,却发现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朝年抱着姜婕进了乱古城,那两轮幽日竟也让鬼族之地分出了昼夜,夜里还是月亮的主场。
长空万里,皓月孤悬,黄沙漫漫,古城巍巍。
残霜天上来,孤城愁中生。
朝年似是有些理解那些羁旅情怀了,便是修士也会感到刹那的孤寂,刹那的漂泊,刹那的茫然,刹那的有些不知刹那,更何况是生命不过弹指百年须臾的无法纵浪之人?
两人在一间普普通通,价格公道的店住下,为了省钱,朝年只要了一间房。朝年很是疲惫,刚才识海交锋,极其耗费心神,将姜婕放在床上,将剑放在一旁,自己靠在床边,闭目假寐,养神炼气。
修行之道,虽然也讲究张弛有度,可现在并未到弛时。
入夜深时,月光攀上了小轩。
乱古的月不同于剑川,剑川的月很俗,是一种僵硬的柔软,乱古的月有一种英气,乱域几千年的喧嚣纷扰,一刀一剑一斧一戟劈凿出的月光,有着一种刀削般的风情,让初来乍到的人只觉枘凿不适,可细品下方能食髓知味。
别地的月光是清水,乱古的月似浓茶,不及酒,不会让人醉。
月光绕上姜婕眉梢,卷起了她的眼帘。朝年坐在床边,月光侵透了他半边脸庞,姜婕坐起身,盯着那半张脸,十八出头的脸似乎与乱古刀削斧凿的月有些不衬。
但姜婕觉得到挺好。
她来到轩窗前,关上了它,把月色挡在了外面,让它尽情的在乱古城的空气中横冲直撞。姜婕背靠杉木方桌,俯视着朝年。
小客房内很静,连微尘也一动不动,不忍惊了寂静。
突然间,姜婕蹲下了身,带着一股鱼儿咬上鱼钩的决绝与痴缠,双手捧起朝年的脸,递上了一吻。一促一动间,惊起满地的微尘。
但她硬生生的止住了,捧出的纤手悬在了半空,淡粉玫瑰样的唇瓣亦随枝而滞。她的眼里闪过挣扎,犹豫,迷茫,闪过了那鬼门关外一路上他搭起的几个柴堆,柴堆上燃起的烈焰和那烈焰上烤着的鱼——朝年摸到的,她烤的——和他从河里出来时长发上飘散的晶莹水珠,闪过了朝年执剑时那冷冽的眼眸,那不染纤尘,只染剑意的眉角,那三剑挑紫蛇的英姿……
她动摇了,冲动能让人不可思议,但又能让人拥有超出平常百倍的理智。他们或许应该是两个世界的人才对,只是在生命的轨迹中有了一个切点,但注定只是刹那,很快,就会渐行渐远。
姜婕颓然的跌坐在地上,别开头,不去看依旧闭目的朝年。
就算是在浓墨似的黑里,朝年的剑依然清晰的映在了姜婕的眼里。
朝年的眉角动了动,依旧没有睁开眼。
房间中响起一声叹息,与繁星满天时,神灵发出的那一声叹息一模一样。
如同她关上窗将月光挡在外面一样,她现在又把自己挡在了月光之外。
走回床上,平躺而下,跟之前朝年抱她上床时的模样无二。
一夜无话。
翌日清晨,朝年睁开眼时,姜婕正在酣睡,侧着蜷缩着身体,就如一只雪白的蚕。朝年将剑放在了姜婕的床边,出了门。
朝年买了早餐回来时,姜婕已经醒了很久了,梳洗完毕,只是依然是那件宽大的袍子穿在身上。
“吃吧,还热的。”朝年一直认为,修士虽可辟谷,但吃饭有时候更是一种习惯,提醒着自己:我是个人,不是仙。入细入微,才能懂人,才能懂修行,才能悟道。
两人难得放松,决定好好逛逛乱古城,朝年与姜婕都改了样貌,朝年成了另一副脸,有些英气,不比以前,姜婕没变,昨天她背对众人,没有多少人看见了她的脸,看见的几人也都不可能将其传开。
乱古城非常繁华,车水马龙,人来人往川流不息。朝年带着姜婕逛了很久,沿街而行,专挑了一些小店和路边的杂摊。这里的食物制作很粗糙,不如九州的精细,但嚼劲十足,很对年轻人的胃口。
姜婕买了些鬼族的衣服和首饰,终于是换下了那一身大袍子。
两人经过了一个路边小摊,前陈之物扶在空中,被道道气机牵引着,悬在一个老头身前,是些好玩的小物件儿,朝年买下了一个拉开就有红岐大蟒之影浮出的木盒,想给姜婕一个惊喜。空中还有一些草编,竹编与木雕,所雕有龙凤鹰鹤,也有垂髫孩童,有仙子,也眉宇间威严的中年人,刀戟剑道鼎,钗笄簪步摇,样样俱全,很是生动,一挫一批间,栩栩如生。
很少见有修士会在这里摆摊,还卖些普通人的物什。
“年轻人,可是看上什么了。不是老头子我吹牛,我的木雕,在鬼族若称第二,那是没人敢称第一,就是那无上的九幽鬼帝从棺材板里崩出来,他也得认我这个话。你看看这个,”老头见朝年似乎对木雕也有兴趣,立马又开始推销起来,一反刚才朝年买木盒时的冷淡,指着一个人性木雕,大吹大擂。
“嘿,知道这人是谁吗?一般人还真不敢雕他,这可是万年前威压一个时代的人,年轻时,他哭着跪着求我,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求着我给他雕个木雕,你看我这衣服上,这个黑点,就是他擦在我身上的泪。断无殇,断无殇你听说过吧,黄泉不渡之人,除了我这儿,你绝对找不到第二家敢卖他的木雕象的,还有这个……”
这老人家一番鼓吹,一会儿是与九幽鬼帝一起偷盗古鼎,一会儿是跟断无殇共闯只收女子的一方巨阀九千红尘,一会儿是跟鬼佛一起谈玄论道,一会儿是带着上上上上代邪主一同偷看仙女沐浴……一直吹到了几十年前,说是跟百鬼妖人一起喝过茶,还顺便指点了他两句,每吹一个,都会拿出一个木雕,使劲的往朝年和姜婕的怀里塞。
姜婕和朝年听得一愣一愣的,合着您老人家高得没边儿了,还在这跟能做您不知有几个玄字辈后生磨嘴皮子?
“停,打住打住,您老人家打住,您不怕那些通天之人的后人或者他们从坟里爬出来来找你麻烦,我们可还想多活几年呢。”姜婕赶忙让他打住。
“小女娃娃头发长见识短,我不跟你计较,木雕雕人,雕的更是道,一般人是不会懂的。”
姜婕实在有些受不了,拉着朝年就想走,却不料没有拖动。
“好,老人家,这些人物木雕,我们全买了,还有这几支木簪,木笄,还有这个竹编的小蚱蜢,都买了。”朝年突然开口说到,越说,那老头脸上的皱纹越开,就像是一朵菊花。
“朝年你……你不会是信了吧?”姜婕瞪大了眼睛,直勾勾的瞪着朝年。
“没有啊,你就当买着玩嘛,反正我们也不缺这点钱。”
姜婕还是直勾勾的盯着朝年,杏眼瞪的老大,脸颊有些鼓,像一个粉红的皮球。
“看着我干嘛,给钱啊。”
朝年一脸无辜,戳破了可爱的小皮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