芷竹被吓了一跳,一声惊呼,把那供桌上本来就没几颗的花生上的灰尘抖落了少许。
这时从供奉那一张画的高台后面走出一位少年,少年一身现代服饰,穿着朴素,着浅蓝牛仔裤,腿上还开了几个洞,一件白色带几个字母的廉价t恤,脖子上戴着两根细绳,生的倒是俊俏,剑眉星目,俊俏中带着英气,有几分这个年纪难得的不羁。最惹眼的还是一头未经修剪的长发,让他又多了几分张扬。
背上背着一把剑,剑长四尺二寸,柄上有异兽缠绕,那眼睛处似仍有未干的水滴,成了一小小的浅水湾,剑鞘却是木头制成,有些地方甚至还有裂痕,在剑鞘上张扬着。
最动人的却是那一双眸子,远而望之,只觉得有着诸多少年均有的神采奕奕,斗志昂扬,可当少年走近后迫而察之,那眼底深埋的是数不尽又让人道不出的“无”,那不是对人世的漠不关心,也不是对看破红尘的虚无,只是单纯的“无”。
他的手中竟也握着与自己那块相同的玉佩。
朝年耐心倒是极好,等着芷竹叫累了才慢慢走近,朝年进一步,芷竹便退一步。朝年有些无奈,只好开口到“姑娘你别这么怕我,我也是人,不是鬼。你再仔细看看我这道观,哪里有一丁点儿阴森鬼气?分明是一处天尊来了都不想走,连佛祖都要赖着脸皮往里拱的风水宝地。”朝年看着芷竹,平静地说到。“第一次见面,能到这个地方的都是有缘人,那你我也就是缘分撞见缘分,不如坐下,好好聊聊?”朝年从供桌前搬来两个蒲团,拍了拍灰,扔了一个给芷竹,自己坐了一个。
芷竹渐渐平静下来后,看到是一个翩翩少年又瞧了瞧这道观,确实也如少年所说,没有半分阴森鬼气,不过这破破烂烂的样子,怕也是请不到天尊和佛祖的。芷竹紧绷的心渐渐放了下来,用手又拍了拍少年扔过来的蒲团,才坐了下去,倒是少年一直直勾勾的盯着她,让她有些不知所措。
朝年心想这姑娘生的也是漂亮,这美玉不仅需配翩翩公子,更要配亭亭美人。
“刚才那句话是你说的?是你打晕了我?”芷竹试探着开口问到。朝年却答非所问“姑娘很美,淡雅,幽芬,好玉配美人,那块玉佩也算值了。我叫云朝年,五岁就跟着师傅上了这南烛山,到现在已经十三年了,我没有出过山,一心练剑,师傅倒是经常下山给他和我买些吃的穿的,这身上的衣服裤子都是师傅上一趟带回来的。还没有请教你的名字?”
芷竹被这俊俏少年夸了一句,有些不好意思,又码不准此人到底是好是坏,看他口若悬河的样子,不像是他口中那种一心练剑的呆子,想了想回答道“我叫陆芷竹,双耳陆,芷兰的芷,梅兰竹菊的竹。你刚刚说的玉佩,是这块儿吗?”芷竹摘下了胸前玉佩,摊在手心。
“好人好玉,好玉好人,姑娘可否把玉佩交与我,一来可解你心中惴惴,二来这玉佩要二者合一才完整。”朝年说话一股书卷气,可却是箕踞而坐,直接索要。芷竹没有接话,只是又将手中玉佩攥的紧了。
朝年见芷竹不愿意,也没有再强迫,反身取下了那副挂在房梁上的那幅画卷,摊开在二者中间,“姑娘你别那么紧张,来看看这幅画,你看到了什么?”朝年出声,却发现芷竹只是闭上眼不愿配合,眼睫毛颤抖的一上一下,煞是可爱。
朝年无奈,竟直接走过去,手上力道不禁轻了几分,拍了拍芷竹的肩膀,又握住了芷竹的手,芷竹反手就欲打打掉,却没能成功,只能睁开眼睛瞪着朝年,朝年见芷竹睁了眼,也放开了手,说到“我只是想让你看看画,验验我师傅的话,没有什么恶意的。”芷竹将信将疑,不过也把目光投向了那幅“画”,这一看却把芷竹吓了个不轻,画中竟浮现出自己的身影,又揉了揉眼睛,还是如此,穿着打扮都和自己一般无二,只画中是站着,自己是坐着,芷竹心中惊恐,相由心发,面相便难免多了几分慌乱。
朝年见芷竹这一副心中本已慌乱不已,却还是强装镇定的样子,也不点穿,只是询问她到底看见了什么。
芷竹这次到没有隐瞒,许是觉得多个人知道恐惧便能被两人分一分,告诉朝年画中景象。朝年闻言后却是喜形于色,说到“当年师傅领我上山,到了这观中,第一件事就是让我看着画,我当时跟你一模一样,也是看到了自己的模样,被吓了个不行,师傅当时对我说,十三年后会有一女子到此观中,你给她看这幅画,她也会看到她自己。陆芷竹,看来我们是真的有缘,你手中八九不离十就是那块玉佩,我也有一块,二块玉佩本是一体。”说着朝年便拉起芷竹的手,自己也伸出手,两块玉佩并排放在了一起。
芷竹一看,和自己的那一块一模一样,心下不禁大为好奇,又加上朝年看起来也让人天生好感,之前言语也不像个地痞无赖,便也松开了手,将被视作护身神符的玉佩借给了朝年。两块玉佩似也有共鸣,都渗出了丝丝云雾,玉佩中泛起了点点微光。
朝年拿着两块玉佩,又取下了背后带鞘的剑,将剑平放于画上,双手拿着两块玉佩靠近彼此。两块玉佩接近后离开了朝年双手,渐渐升空,散发的雾气彼此交融,各自的形状也发生了变化:芷竹那一块变为了一道纯白的下凸弧线,而朝年那一块则是纯净的黑色,上凸的弧线,二者恰好互补,黑上百下,构成了一个天眼,雾气顿敛,这天眼缓缓下落,最后融进了剑柄之中,剑柄上那只异兽的眼睛似乎有了神采,剑鞘上的裂隙更多了一丝。
芷竹看到自己的玉佩消失在这异兽眼中,那异兽之眼似有神,似乎望了自己一眼,也忘了向朝年讨要自己的玉佩,呆呆的不知想些什么。
待那天眼入了剑柄,朝年从蒲团上缓缓站起,又弯腰收起了剑与画,不待芷竹回过神来,一闪身便带着芷竹出了道观。道观外一切静好,石板搭在那一湾潜水上,说不出的安详。
天幕低垂,几颗疏星点缀在天上,每颗星彼此隔的老远,都染着自己的孤独。
朝年抬头望了望格外荒凉的星空,将剑平举,走到墓碑前,对着墓碑拜了三拜,又对着道观拜了三拜,站起身。
“师傅上山时说过,十三年后便是我下山之时,却没说也是他驾鹤西去之日,以前总觉得他神神叨叨的,一副天王老子的模样,总说自己活的太长,总说自己该死了,却连天都收不得他,再想那你醉酒后吐露的有恨十三,”
“一恨才人不行,二恨红颜薄命。”
“三恨架花生刺,四恨海棠无香。”
“五恨余生踏不尽世间路,六恨来世做不了逍遥儿郎。”
“七恨天道苍苍无端弄人,八恨三尺青锋断不了情缠三丈。”
“九恨大浪涛涛冲不淡人生苦味,十恨七尺之躯入不了红尘九千丈。”
“十一恨跃马尘世难逃一抔黄土,十二恨故乡远方,自由死亡。”
“十三恨没那么大气,只恨一个字—道。”
朝年说完,剑光乍现,却是无声时。那道观竟无端被横腰断开,一眨眼烟尘四起,成了废墟。烟尘四起,落在石板上,又落在了那一湾浅水中。
芷竹回过神时,那剑似乎仍然如原来一般放在鞘里,毫无异样,只是剑鞘已经被朝年握在右手中,垂在了身旁。
“以前总觉得师傅在装,装出一副高人模样,其实不就是个守着徒弟的糟老头儿吗?现在这糟老头没了,徒弟也长大了。”
“你总说世事无常,命也无常,可这无常不也是人生之常?你总把自己说的那么逍遥自在”,天下事都不被你放在心上的样子,说什么俯瞰天穹不是高,说什么天道不道,我道才是道,还经常教育我万事都要看的开,放得下,可你哪像一副看开放下的样子?”
“师傅你是个可怜人,教出了我这个可怜的徒弟,你常说人之大患在于有身,再加上你恨这恨哪说到底还不是恨一个情字,再过一点儿,恨得也不过是个人字,我看你也就是个普通人,做不得神仙,。你别看我这感慨啊,可我说到底也才十八,哪能懂您老人家啊?这剑,我就带走了,您教我的东西,我都记在脑子里了,忘不了!还有你说的那用而玉佩为钥匙方可取出的书籍,我决定和那个芷竹一人一半,你看…你看什么看啊,不说了,这一晚上一觉睡过,我也就走了。”
朝年与师傅来家接自己时的云川一般,也抬头望了望天,让那眶中的晶莹又风干在了眶里。芷竹不知何时也跟着走出了道观,看着朝年一剑毁去道观,毁去他十三年的过往,又听着朝年念叨了那十三恨和他的师傅的点点滴滴,虽然惊讶于这超出常人想象的一幕,但更疑惑一个十八岁的人为何会这么多愁善感。
朝年收拾收拾了心神,把剑鞘放在了一旁,也不顾地上未干便躺了下来,枕着手臂仰望星空。鬼使神差,芷竹到了朝年旁边,也不顾地上湿漉漉的,躺在了朝年身旁。
“陆芷竹?”朝年歪过头看着也躺下的芷竹,“那块玉佩我是还不了你了,不过我会将你安全的送出山,送回家还是回哪你自己挑,还想把一些书籍交给你,不知可否作为一点补偿?或许那块玉佩对你很重要,可终究二玉佩合一才是它的宿命。”出乎朝年的意料,芷竹也偏过头,乖巧的点了点头,两人四目对视了半晌,还是芷竹先挪开了脸。
“睡吧。”朝年搂住了芷竹的肩,芷竹扭了扭身子,没有挣开。
那墓碑上书十七字,
“心已死,要剑何用? 剑亡人,弃而毁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