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景在刹那间崩塌。
眼前仍是那枯藤古棺,石壁书凡。剑凌空横陈于朝年身前,其上载着一片绿油油的竹叶儿,叶尖细窄,微微翘起。
朝年心下默默品着那在雨中游走的一剑,纵是表面上是有滋有味,可他却仍觉得自己并没有领会那石壁上的“凡”字,可他也码不准那凡字背后究竟是什么意思,难道只是为了传法后世吗?
片刻的近道,确实让朝年受益匪浅,但这种感觉犹如常人吸食毒品,罂粟固然是美的,但也让人不可自拔。纵是是在常人眼里神通广大的修士,也当自知在这浩浩荡荡的天地面前,自己微小如粒。
朝年有了刹那的恍惚,他是早入了道境的,以前问师傅,这所谓修仙练剑,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师傅却总是不置可否,眼皮也不会抬一下。可刚才的感觉实在是太奇妙了,全身三万六千个毛孔无一不畅快,如同处涸辙之久的鱼入海,久在笼中的禽鸟飞天,甚至只是片刻,都让他流连忘返,几近迷失。
迷失!朝年沉默不语,盯着壁上凡字,却并没有化开第三颗碧绿小果。他有些码不准这是好是坏了。
执剑轻弹,剑鸣声仍是清脆悦耳,让人心怀澄澈。
剑柄上,异兽瞳孔有着丝丝的猩红,朝年拂上其目,食指下意识的轻轻摩挲,他并不觉得这猩红嗜杀,反而是觉得有一股莫名的宁静,就跟他在南烛时一模一样。
小果将疲惫一扫而空,他现在精神饱满,神态清明。识海之内,剑影之下,有数滴金色的液珠,剑影垂下丝丝缕缕的剑气,神异非凡。
剑意随心收发,亦可附着于剑气之上,这让朝年感到不错。
一阵红光突起,却是沈子桓留下的阵法闪烁。
朝年望了眼身边霞橙源玉,深深望了眼那石壁上的凡字,收起九尊木雕,转身跨入阵中。
刹那间,异变突起,九尊木雕被悉数收回碎戒的瞬间,那一直平静的凡字黑芒大盛,一片黑浪翻腾,自凡字中缓缓飞出,凝成一片竹叶儿,轻拂上沈子桓留下的阵法。
而此时朝年已经入阵,身形变得模糊。
一股撕裂的剧痛袭上了朝年,如同被拦腰斩成了两截,阵法于刹那间崩碎,朝年的身形也消失不见。
“啊!”犹如被腰斩,剧烈的痛楚让朝年痛不欲生,识海之中那本已成形的剑影几近崩溃,布满了裂痕,甚至有着淡去的趋势,剑气不再垂下,金色液珠四散在识海之中,溃不成形。可那束嫩枝却丝毫不受影响,依旧碧绿。
他本是已入阵了,却依旧是被隔空斩了一刀。
朝年心知现在不是调息的时候,环顾四周,朱凰苍擎几人均是狼狈不堪,仰卧于地上,神态萎靡,苍擎艰难的一只手撑着身子,一只手捂在心口,不住的咳血。
而一个披头散发的人立在场中,那干枯的右手紧紧扼住一人脖颈,双脚不住的乱蹬,不是阿狗又是谁?
“去你妈的。”剧痛阵阵袭来,朝年真是忍不住的骂娘,这能把你们拾缀成这副惨样的,我来了又有什么用?更何况自己被莫名其妙的斩了一刀,本就伤的厉害,现在也真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了。
但这次他是冤枉了几位了,一个照面就重伤的重伤,根本是来不及求助的。
而将阵法激活的,不是别人,正是这邋遢干尸模样的东西。
至于原因……
那褴褛的皮包骨头松开右手,阿狗一下便摔在了地上,连喘气都顾不上,赶忙狗爬着远离这个东西。这枯骨模样的人缓缓转过身,正对着朝年,脸犹如一张干裂的树皮,混浊的双瞳凹下,披头散发,头发上甚至占满了泥土尘埃,邋遢不已。
朝年想到了那位老妪,同样的褴褛,只是那老妪明显较之于这位有着清醒的意识。
“这陨凰山不得是个乱葬岗吧,怎么净是些邪门的东西。”朝年暗骂一句,但却不敢轻举妄动,这人起码也是跟那老妪同一层次的,而如今对几人都是只伤不杀。
那干瘦的“人”直愣愣的盯着朝年的方向,眼中似乎在某一瞬间闪过挣扎,直挺挺的立在那。
这时,一片碧绿的竹叶从朝年身侧浮起,缓缓的渡向那褴褛之“人”。
那片碧绿竹叶变得朦胧而虚幻,浩荡的生命精气在其中温和的酝酿着,这方本是暗沉的天地似乎平添了一抹绿意。
竹叶如一片羽毛,落在其眉心之上,丝丝缕缕的生命精气从眉心渗入那干瘦的身体,那混浊凹陷的眼瞳不再迷离,渐渐有了光彩,布满了挣扎。干枯的身形如同一个气球,逐渐恢复人形。
干瘪的血肉重新焕发生机,堆积的皱纹逐渐散去,甚至有着点点神辉荡漾而出,浓郁的生命气机几乎要实质化,朝年呼吸见都能感受到一股生的味道。
但陡然间,异变突生,那本是逐渐焕发新生的血肉于刹那间萎缩,本是星星点点的神辉眨眼间变作了无数红芒,一刹那回涌入其体内,直冲眉心而上。
那人眸子中挣扎之色愈发的浓郁,身形止不住的颤抖。
“杀……我。”一丝沙哑从那干尸不成型的嘴缝中渗出,眼中挣扎不歇,但见到朝年毫无动作,转瞬又是一股绝望,他不甘心,“凉……天……河……凡。”
一字比一字艰难,一字比一字咬的重,那股不甘几乎直透人心,让朝年心生凛然。清明只余下一丝,点点星芒自他脚底涌出,每逸出一星一点,他的身形便消散一丝一分。
他不在颤抖了,干瘪的眼皮遮盖了那双凹陷的瞳孔,星芒不断,抬手向着陨凰九峰的天空轻轻一划,星芒于刹那间涌出,整个人消散于虚无。
一块破损不堪的布料落在地上,那是他身上所着,一根发丝缓缓飘落,干枯得彻彻底底。
朝年、苍擎、朱凰、沈子桓、宁千、宁莜莜、阿狗均是下意识的顺着那抬手一划的天空望去。
裂帛声乍起。
本已是碧蓝如洗的天空顷刻间黯淡,似是从极昼一下撞进了极夜。
一道天河自九天垂下,一闪而没。
陨凰的万里青天裂出一条大口,横贯整个天际!
阿狗张大了嘴,说不出话来。
诸位修士一脸凝重,无论是谁,无论伤势多重,此刻,均是站起身,朝着地上的布料深深一拜。
传道之恩,其可轻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