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头氐人在逃,后头赵藩紧追不舍。赵染知兄长杀红了眼,怔怔地喊了一声:“兄长……”
话音未落,氐人已人头落地,十几个氐人只剩一个,还被砍断了左臂,躺在赵藩脚边苦苦哀嚎着,哀嚎声响彻云霄,洞穿山谷,仿佛整个林子都被惨叫声陡然一惊。
红色的晚霞映照着鲜红的地面,甚是应景。
这辈子从未听过这般凄惨的叫声,五人怔怔地愣在原地。
氐人抱着左臂痛苦不堪,想要逃走,但是已然没有生路了,眼前可是站着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杀神啊。
赵藩眼中没有怜悯,没有迟疑,挥刀砍向氐人,氐人惨叫一声,人头落地。
赵染、赵概呆滞地盯着浑身散发出冷血的赵藩,第一次有些畏惧这个兄长。
没等五人反应过来,前头草丛突然一抖,草木一阵乱颤,有人躲在草丛中,往远处逃去。
赵藩闷哼一声,往前追去,赵染等人亦急忙追赶过去。
逃跑之人与氐人一般打扮,与被杀死的氐人是一伙人。
不过片刻,赵藩追上氐人,一手捉住衣袂,一手持着长刀往氐人脖颈砍去。
氐人大惊失色,早就吓软了腿,来不及躲避,甚至来不及惨叫,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长刀划向自己的脖颈。
“赵兄且慢。”就在这时,管无咎大叫一声,飞身上前格开赵藩手中长刀。
赵藩急忙转过刀锋,长刀沿着管无咎身侧飞快划过,割下管无咎耳旁一束长发。
管无咎惊呼一声,抱着氐人躲过一边。
赵染、赵概跑到跟前,对管无咎怒骂一声:“你作甚,不要命啦。”
赵藩已连杀十余人,现在眼中只有杀戮,一个不留神连赵染、赵概都有可能会误杀。要不是赵藩收刀快,管无咎早就没了半个脑袋了。
管无咎惊魂未定:“我……赵兄手下留情,我认得此人。”
赵藩手持长刀立在原地,脸上、手上、胸前、刀上尽是鲜血,鲜血顺着刀尖缓缓滴在地上,落在泥土中瞬间散开,变成一朵朵美丽的血色花瓣。
赵藩脸上鲜血浓稠得像红色的蜜,遮住了前额,遮住了口鼻,遮住了双颊,只剩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前方。
管无咎何曾见过这般杀人不眨眼的赵藩,急忙起身向赵藩赔礼:“赵……赵兄,小弟我……适才情况紧急,小弟不得不如此,此人是相博手下小吏,与我有些交情,还请赵兄饶他一命。”
赵染取下赵藩手中长刀,小声道:“兄长……都死了,没有氐人了。”
赵藩抖了抖眼皮,用手擦了擦脸,吸了吸鼻子道:“适才……适才……”
赵概掏出一块碎布递给赵藩:“是这些氐人该死。”
管无咎身旁的氐人突然“哇”地一声哭出声来,一屁股坐在地上,放声痛哭。
管无咎忙道:“你……你又怎么了?快些起来。”
赵藩回过神来,这才发现眼前痛哭的氐人不过十四五岁,身上穿的与适才被自己杀死的氐人一样破破烂烂,一头蓬乱的头发散在脑后,脸上黑一块、白一块尽是污垢,活脱脱一个小乞丐。
管无咎向众人解释道:“此人叫做黎皮,我们都叫他皮儿。他是相博手下专门跑腿的从事,相博有事找郭使君都是使唤他来的。”
管无咎踢了皮儿一脚:“他娘的别哭了,你们十几个人来这作甚,快说。”
皮儿少不更事,早被眼前这些残肢断腿吓坏,坐在地上嚎啕大哭,直到被管无咎踢了一脚才回过神来:“我们是要北上去凉州的,谁……谁成想碰到这个杀神。”
皮儿不敢直视赵藩。
“去凉州?你们氐人世居武都,大老远地去凉州作甚,听说那里可是鲜卑、匈奴人的地盘。”管无咎疑道。
皮儿擦了擦脸,原本就沾满污垢的脸蛋更脏了:“我们首领大人死了,我们无处可去,又没东西吃,只好……只好北上凉州去投靠鲜卑首领秃发树机能。但是……但是现在……”
皮儿“哇”地一声又哭出来。
管无咎暗骂一声:“没出息。”
赵染疑道:“秃发树机能?他可是鲜卑人?你们大老远地去投靠他?”
皮儿抽泣道:“你们……几位壮士不知晓么?秃发树机能已经大举义军,反抗朝廷了,我们去投靠他自然是为了建功立业,当上将军。”
管无咎一把将他拉起:“就你这样还想当将军。”
身后的两名护卫轻笑一声。一个小小的鲜卑人能成什么气候,顶多是烧杀劫掠疆边百姓而已,只待官军一到,还不是鸟兽群散,各自抱头鼠窜。
看着六人不屑模样,皮儿道:“几位壮士没听说过这秃发树机能么?”
赵染道:“一个鲜卑人何足道哉。”
皮儿道:“秃发树机能可是大大的英雄。从他起兵到现在已经有五六年了,杀了朝廷四个封疆大吏,包括什么胡烈、苏愉、杨欣这些大官,势头猛的很,连司马炎都对他没办法。”
管无咎皱了皱眉:“你听谁胡说的?鲜卑人向来贪婪无律,哪打得了胜仗。”
“管大哥莫要疑我。你们一路上可看到背井离乡的流民了?他们都是秦州、凉州的百姓,是被鲜卑人赶跑的,要是朝廷真能平定叛乱,他们南下乞食干嘛。”
六人面面相觑。被皮儿这么一说才注意到,一路上是有许多流民身背行囊,愁容满面,唉声叹气地辗转于途。当时只以为是秦、凉之地旱灾严重,没想到竟然是鲜卑人作乱。
秃发树机能的势力果真庞大致此,让这么多人背井离乡么?
管无咎啐了一口口水:“就你这样就算走到凉州也饿死了,还投什么军。”
皮儿眼珠子一转,突然道:“几位壮士是要去何处?不如与我一同北上投军,也好混个功名,当个将军。”
赵染、赵概、管无咎以及两名护卫相视一眼,随即哈哈大笑。六人都是从武都郡来的,是堂堂武都太守郭宁的亲信,与相博的氐人、桑榆涧的贼人势不两立,当日不肯投靠桑榆涧贼人,更没想过投靠氐人,今日又怎会去投靠鲜卑人。
况且赵氏兄弟是蜀汉遗臣,名将之后,岂能委身侍胡人;三名护卫对郭宁忠心耿耿,身上流的是汉人血脉,岂会屈膝侍胡。
赵染道:“你既是管兄旧识,今日就饶你一命,你要投靠鲜卑人也好,跟着我们也好,自己区处。要我们投靠鲜卑人?不可能。”
真如管无咎所说,皮儿不过十三四岁,要个人北上凉州,只怕会饿死于道。现在同班尽皆被杀,自己一个人如何应付得了这险恶世道。
眼下最好的选择还是跟着管无咎六人。
皮儿急道:“我……我自然是要跟着管大哥的。你们要去何处?”
六人面面相觑。这个问题每个人都想过无数遍,但是天下之大竟然无处可去。
想过入洛阳、寻刘璩,谋个一官半职,但一旦入洛就意味着投降晋廷;想过投靠中山太守张瑶,但是赵藩心情失落,无意谋取功名,无意世事;想过投靠尚在益州的王衍,但是赵藩无意追随。
或许最好的选择就是当下,就是漫无目的的游荡天下,至少这样是安全的。
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五人同时看向赵藩,等着他做决断。
赵藩沉默了良久,这时才回过神来。
看了看身后躺着的残肢断腿,看了看眼前追随自己的兄弟、同伴,赵藩长叹一声:“我们去投靠鲜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