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齐万年
伏身草丛中,挽着长弓,双眼紧紧盯着前方,仿佛随时会俯击而下的雄鹰,又像是卧荒丘的猛虎。齐万年死死盯着前方的三头野猪,狠厉的眼神似乎可以慑人心魄。
若前头不是三头野猪,而是三个人,只怕会被齐万年的眼神活活吓死。眼神如刀似剑,脸上的刀疤预示着狠戾凶残,手中长弓显示着手握生杀大权的威严,连一旁的雷生看了也不禁心生恐惧。
若齐万年的长弓对准的是自己,自己还能活命么?
雷生不敢往下想。自齐万年入葫水氐已有两个多月,在这两个多月里,雷生不知挑战过他多少次,但每次都已惨败告终。齐万年仿佛霸王复生,身上有使不完的力气,古之勇士如恶来、孟贲、南宫长万亦不过如此。
雷生不敢想象若在战场上碰到齐万年会是怎样的结局。自己或可与其交手几个回合,但齐万年全力以赴之下,自己毫无生还希望。
就像马车中堆满的猎物一样,面对齐万年的长弓箭矢只能哀嚎倒地,运气差的当场毙命,运气好的虽然能活下来,但还是难逃被剥皮水煮的命运。在齐万年手上,任何人都只是犬彘猎物而已。
离开护羌都护府已有十余日。除了被武阳三族的陈仆耽搁半日外,其他时候雷生都带着族人在群山中游猎。来时匆匆赶路,只随手打了几只野兔獐子,所得猎物还都献给了都护府,而回去时所得里猎物自然是给族人的。因此,人人奋勇,各展所长,十余日已打得两大车猎物。
其中有将近半车是齐万年猎得的。齐万年飞土逐肉,精工骑射,比之氐人有过之而无不及,见识了齐万年的实力后,氐人皆折服不已,即使是一向自傲的雷生亦心服口服。原本以为齐万年只是棍棒功夫厉害,没想到马上功夫也这般了得,雷生惊诧不已。
氐人可是生于马上、长于马上的,这齐万年却比氐人还氐人,不似汉人。
包括雷生在内的葫水氐人对齐万年都是心服口服的。这几日多在齐万年的组织下围猎,获益匪浅,足足两车猎物足以让这五十多名氐人凯旋而归了。
雷生本来志得意满,意欲率众回族的。但是就在今日午后,一个氐人壮汉在山中碰见了这三头野猪,腰圆肉肥,氐人壮汉眼馋得很,这才请求雷生捉了野猪再回去。
雷生哪肯错过这种好时机,与齐万年一合计,便带着三十多人将野猪围在核心,伺机捉住。
齐万年躲在草丛之后,身后是五名氐人壮汉,皆控弦以待。十丈之外是同样举着长弓的雷生及其族人,将野猪围在核心。三头野猪正埋头拱地,毫无察觉。
雷生右手拿着树枝,与齐万年对视一眼。树枝突然扬起,霎时间二十多枝飞箭朝着野猪直射而去,箭如雨飞,枝枝箭矢如同长了眼睛一样尽数射中。三只野猪同时惨叫一声,倒地哀嚎不止。
雷生大笑一声,率先冲出草丛堆,拿着粗绳往野猪脖颈上套去。
三头野猪身上各插着七八只利箭,利箭皆入肉三分,死死插在野猪皮肉上。野猪已是砧上鱼肉,只能在地上哀嚎而已,任人宰割。
与其他猎物一样,三头野猪在一群飞土逐肉的氐人面前毫无抵抗之力。
在欣喜大笑中抬着野猪下山与大部队会合。雷生、齐万年带人上山不过两刻钟,三头野猪已手到擒来,氐人皆举刀呐喊,难掩兴奋。
见五十多壮士高声呼喝,声势震天,雷生大喜。葫水氐虽只是羌、氐群族中的一个小小部落而已,战卒也不过百人,但是战力不容小觑,虽不如杨飞龙的白马氐那般强盛,但绝非小部落可比。
“盍稚……盍稚……盍稚……”雷生率先高叫,眼前五十余壮士亦随声高喊,呐喊声瞬间响彻山谷。
氐人自称“盍稚”。传闻氐人先祖每逢战事都会高呼“盍稚”,以鼓舞士气。后“盍稚”二字便流传下来,被氐人尊为勇猛之意,只有氐人才能叫得。
看着氐人情绪高昂,齐万年亦被感染,更心羡葫水氐的团结。葫水氐虽只有五百余户,但在雷生的统帅下逐渐强盛,连晋廷都授予雷生“都尉”之职。
都尉虽只是个虚衔而已,但足以说明葫水氐被晋廷所重视。否则羌、氐部落千千万,怎么轮也轮不到雷生。
自己要能有这么一支团结一心、士气高涨的军队该有多好!
雷生振臂高呼,心情大好,看着呆立身旁的齐万年、雷生突然牵起齐万年左手,示意其跟着振臂高呼。
齐万年愣了愣,随即明白雷生之意,跟着大叫着“盍稚……盍稚……”
齐万年虽是汉人,但勇武在氐人之上,性情又与氐人相近,氐人皆畏服。
离开葫水已有二十余日,五十多名葫水氐们终于奏凯而归,人人面带笑容,个个心情大好。
雷生跨马在前,身旁是魁伟如山的齐万年,身后五十多人迤逦前行。一行人欢愉忘时,越行越快,转眼间离葫水不过二十里路。
就在这时,前头突然匆匆驰来三匹烈马。烈马驰至雷生跟前才停下,长鸣震谷,马上大汉连忙翻身下马,跪泣雷生马前:“雷都尉,不好了,我们被武阳氐劫掠一空。”
雷生大惊失色,愣了愣道:“什么?你给我说清楚。”
大汉抹泪哭道:“就在前夜,陈仆狗贼突然率领着武阳氐两百多人劫我葫水族,抢我财货,掠我粮食。还……还放火烧了不少房屋,我族里只有五十名战士,哪里是他们的对手,他们一路杀人,一路放火,杀了我族二十三名战士,五十八名妇孺。”
齐万年心中大急,刘曜可还在族中,正要问询情况,却听得身旁雷生突然大叫一声:“哎呦”。
摔落马下。
齐万年大惊失色,连忙下马扶起雷生,叫道:“如何?莫要伤了身子。”
葫水氐以富足强盛闻名,何时受过这般欺凌,这般损失。
雷生双手紧握拳头,狠狠地砸在地上,咬牙切齿喊道:“陈仆……陈仆……我要杀了你。”
雷生竭斯底里地叫着,身后五十多名大汉亦凄惨悲鸣,将三个前来报信的族人围在核心,问询族中情况。
一报信大汉叫道:“陈仆放火烧杀时,我等将族人聚在雷都尉府上,族人多以保全。只有……只有五十多名妇孺来不及躲避,才被……”
齐万年放下心来。刘曜与明氏就住在雷生府上,只要都尉府无事,刘曜就没事。
大汉话罢,氐人战士又七嘴八舌聒噪不已。陈仆宵小歹人,竟然趁着雷生率人上供之际趁虚而入,劫掠葫水氐。就在几日前还在山道中表忠心,愿奉雷生为王,没想到一转眼就带着人攻进了雷生老窝。
陈仆狡黠无端,无耻至极。
雷生缓缓站起身子,看着闹哄哄的战士,高叫一声:“陈仆杀我族人,毁我房屋,我雷生必杀之。”
“汉人有言,是可忍、孰不可忍。我葫水氐皆是壮勇好汉,岂能放过陈仆?”
氐人高声叫着:“杀陈仆……杀陈仆……”
雷生看了齐万年一眼,逐渐冷静下来,继续叫道:“我等先回族,料理伤者,再杀到武阳山去。”
话罢,雷生重新上马,身后氐人亦繁盛上马,携怒奔驰。
不过半个时辰,雷生奔驰而至。族内哀鸿遍野,原本林立的房屋皆成黑炭,白烟滚滚,尚有余火未被扑灭,正有族内战士拖着尸体往族后山林行去,那是族人埋瘗尸体之处。
一见雷生率人回来,族人皆下跪长泣不止,嘴中叽里呱啦地不知说些什么。不仅是齐万年没有听出来,就是氐人也未必能听出他们叫些什么。族人皆痛心疾首,哀嚎不已,哇哇大哭,哪还能听清楚叫唤什么。
雷生挥了挥手,怒喝一声:“莫要再哭。都起来,今日整顿兵马,明日杀到武阳山去。”
雷生一句话如惊雷响起,氐人皆抹泪起身:“杀向武阳山……杀向武阳山……”
雷生翻身下马,在寨门前跪下,磕了三个响头后便部署氐人料理后事。齐万年担忧刘曜安危,早已驱马赶至雷生都尉府上。
说是宅邸,其实大宅是用竹木建造的,只是比寻常房屋大些。若陈仆放火烧宅邸,宅邸必荡然无存,好在尚有氐人战士拼死守护大宅,宅邸只是被烧毁一角,并无大碍。
齐万年心中大定,宅邸无恙,里头的刘曜肯定也无恙。冲进偏房的时候,正见披头散发的明氏在给刘曜喂食,刘曜白净的脸蛋上充满笑容,正抓着明氏的手不放,乖巧地被喂着汤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