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一路北上就是投靠氐人的。早在数十年前，蜀汉便与氐人平等共处，有南下避难氐人，刘禅收之；有北上行商汉人，氐人善待之。与曹魏想比，氐人还是与蜀汉更亲近些。

蜀汉已亡，自己已无容身之地，只能依附左衽。不过不知氐人意向如何，齐万年不敢贸然表露身份。

看着氐人首领不可一世的模样，齐万年心中暗骂不已。若不是对面人多势众，非得给他一番教训不可。齐万年暗叹一声，扔下大刀，解下腰上短刀，虎躯缓缓跪下。身后明氏怀抱刘曜，亦恭然跪下。

全力反抗的话，必性命不保，只好暂且忍耐。

早有五六个大汉把自己绑得结结实实，抬上一辆板车中。板车前头有四匹大马拉着，车身很大，足以容纳十余人。

但令人恼怒的是，车上到处是马粪马尿。一摔进板车，便一头扎进了马粪中，齐万年吐了几口唾沫，连声骂娘。好在明氏柔弱，怀中尚抱着刘曜，不像齐万年一样被五花大绑着，不至于摔个狗吃屎。

氐人呼哨着策马离去。随着马夫大叫一声“驾”，板车开始震荡摇晃，在四匹大马并驾齐驱之下，板车飞速前进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不知行了多少路，直至东方渐白、红日初升，氐人这才驻马歇息。草草用过早饭，氐人一刻不停，继续赶路。像是出征的将士一样，马不停蹄连赶了五天路程。

齐万年不得进食，又被反绑着双手，浑身难受，如此连续赶了五天路，连骂娘的力气都没有。

好在明氏尚有奶水，刘曜只要一哭，便有奶水送进他嘴里。

穿过几座矮山，越过几条河流，一行百余骑这才驰进一个谷中寨子。齐万年又饥又困，迷迷糊糊的，耳边只是阵阵欢呼叫好声，随即听到马夫大叫一声“吁”，板车戛然而止。

随即上来五六名大汉，或抬或推把自己扔在地上，割开身上绳子，氐人大汉嘴中不知大喊着什么，便有人冲上来刷了自己几个大耳瓜子。

原本昏睡的齐万年霍然坐起，怒号一声，吓得氐人倒退数步。

氐人以为齐万年死了。

大声喘着粗气，胸口不停起伏着。像猪崽子一样被绑了五天，滴水未进，口中尽是马粪的臭味，也不知自己是被饿晕的还是被熏晕的。

缓缓站起身来，活动了一番筋骨，揉了揉早就青紫的双手，齐万年仿佛重获新生。

氐人首领牵着骏马缓缓走到齐万年跟前，冷冷一笑：“你命大，还没饿死你。”

齐万年揉着手腕，目露凶光，一身不吭。

氐人首领仿佛没看到他的愤怒，大手一挥，也不知叽里呱啦的说些什么，有两个氐人架着不发一言的明氏往寨子走去。自逃出靳宅后，明氏便像哑巴一般没和齐万年说过半句话，即使是被当做奴役带走，也一声不吭，活像木偶一般。

眼见怀抱刘曜的明氏被带走，齐万年情急之下大喊一声：“贼人大胆，留下二人。”

齐万年声若洪钟，首领吓了一跳，以往掳来的汉人哪个不是吓得浑身颤抖，连大声喘气都不敢的。但是眼前壮汉饿了五日竟还有如此胆气，且面目可怖，气壮如虎，与常人不同。

氐人首领手按大刀，怒道：“你好大胆子，活得不耐烦了么。”

自东汉、三国以来，氐人与汉人交往频繁，能言汉语者大有人在。不过眼前能听懂齐万年话的人并不多，只有氐人首领以及寥寥数人而已。

齐万年面色不善，首领动怒，即使不懂齐万年说些什么，氐人也察觉到二人怒气冲冲，言语不善。

氐人皆举起长刀，虎视齐万年。

齐万年皱了皱眉，现在的自己可不是他们对手，即抱拳道：“这位首领如何称呼？我乃成都人氏，这位是我宅中女主人，这位公子是宅中少爷，还请首领大人见谅则个，让他们与我待在一处。”

首领往前逼了一步，抽出长刀，狞笑一声：“一个奴仆也来与我讲条件么。”

齐万年怎肯在这种时候让步服软，硬着头皮道：“首领大人莫要小瞧了我，见识过我的本事后，你就不会让我做区区仆役了。”

齐万年话音刚落，氐人首领嘿然一笑，横刀在手，大叫一声“着”，便往齐万年脖颈砍去。齐万年吃了一惊，没料到此人如此狡黠，说战就战，只好屈膝一跪，躲过这一刀。

氐人首领哈哈大笑：“我当你有什么过人本领呢，原来是下跪求饶。”

齐万年大怒，不由分说一跃而起，也不管自己是赤手空拳、对面是长刀在手，举起铁拳照着氐人首领胸口砸去。

齐万年捷若狡兔，首领哪里来得及躲避，只能硬生生接下这一拳。拳若奔雷，气势如虹，氐人首领双腿一软，往后退了数步，差点像齐万年一般跪在地上。

齐万年暗叫一声可惜。若不是自己饿了五日、被马粪熏了五日，若不是首领有皮甲护体，这会儿的氐人首领就应该倒地吐血，而不是好端端的站着。不过自己这一拳倾尽全力，足够首领喝一壶的了。

一息之间，二人交手两个回合，各有胜负。

见首领吃亏，周围氐人愣了一愣，首领可是无人能敌，怎会在此人身上吃亏。人群中有一人突然大叫一声，即有五六个氐人壮汉举刀冲上来，对着齐万年欲将其乱刀分尸。

氐人首领捂胸干咳数声，突然挥手大叫一声，震慑众人。氐人皆举刀停在原地，不敢再向前一步。

氐人首领让众人退下，犹自捂着胸口道：“还真有两下子。”

说话间将长刀插在地上，解下腰上短刀，脱下皮甲上衣。大喝一声，赤手空拳往齐万年杀去。

这次齐万年早有准备，抡起铁拳冲上来与氐人首领战在一处。氐人首领五大三粗，熊腰猿臂，出手时虎虎生风，抡拳时势若奔马，游走时稳而矫健，当是氐人中佼佼者。

氐人本就逐水草而居，自小便习练骑射，马上可举刀杀敌，马下可步战角力，极为骁勇凶悍。但是氐人首领这次碰到的是齐万年，虽是饿了五日的齐万年，但尚可与氐人首领堪堪战个平手。

齐万年抖擞精神，铁拳挥舞不休。与氐人首领大战百余回合，不分胜负，难分难解，两人气喘吁吁，动作越来越慢，气力越来越小，但谁也不肯停手，谁也不肯服输。

二人周围是围成一圈看热闹的氐人汉子。氐人首领早有吩咐，谁也不许插手，这会儿的氐人都在呼喊喝彩，却没一个上前助战的。

久战首领不下，齐万年心中又急又怒。在诺大的成都城，只有汲桑与自己难分高下，自己勇冠三军，气力绝伦，勇力远在氐人首领之上。氐人首领亦是强壮魁伟的壮汉，但自己还不把他放在眼里。若是在平时，此人怎会是自己对手。

虎落平阳被犬欺。

二人鏖战逾时，齐万年终究是久未进食，气力不济，连反应也慢了许多。就在二人纠缠难分之时，氐人首领右拳突然袭来，齐万年来不及躲闪，左脸脸颊被生生砸了一拳。

重拳之下，齐万年飞身倒地，同时飞出的还有一颗碎牙。

好不容易打退齐万年，氐人首领一屁股瘫软在地，喘着大气道：“他娘的，不……不打了……不打了……”

鏖战多时，两人都精疲力竭。

吐了吐断牙处汨汨流出的鲜血，齐万年坐在地上狂骂不休，自己何曾吃过这种亏。

氐人首领喘了几口大气，静静坐着，待齐万年叫骂声停后，才笑道：“你无须做奴役了，以后便跟着我。”

齐万年怨恨地看了氐人首领一眼，默然不语。

氐人首领起身走到齐万年跟前，将其一把扶起，哈哈笑道：“我名叫雷生，你唤我雷都尉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