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赵藩
书房很简陋,只有一桌一椅一烛台,桌上是堆积如山的公文书信。灯光昏黄,书房笼罩在朦朦胧胧的昏暗中,灯光也奈何不得夜色的侵袭,仿佛夜色要将整个宅子、整个屋子吞噬笼罩一般。
加上郭宁铁青着的脸,赵藩更觉压抑。
郭宁年近半百,身材瘦削,容貌清癯。因常年养生淡食的缘由,脸色比常人要红润些,此时虽板着脸,但仍然白里透红,神采烁烁,少了几分威仪,多了几分亲和。
若不是自己心里有鬼,赵藩也不会在郭宁恼怒下战栗不安。
特别是这句“你三人可是蜀汉赵云之后,那个张宾可是蜀汉张飞之后?”
郭宁竟然知道自己身份!
赵藩、赵染、赵概大惊失色,赵藩慌忙中双腿跪地,大叫一声:“郭使君冤枉,我等只是贫苦百姓而已。”
书房内只有四人,赵藩、赵染、赵概齐齐跪在桌前,郭宁安然坐在桌后,眯着双眼,仿佛要将眼前赵氏兄弟看穿。
微风拂来,烛光微闪,摇曳的灯光更加令人不安,仿佛撩动着在场四人的心弦。赵染跪在赵藩身旁,用手指在赵藩手背上写下一个“杀”字。
如今身份败露,若郭宁要加害自己,自己只有死路一条。若是趁着此时只有郭宁一人的时候先下手为强,或杀之、或劫之,倒有一线生机。
赵藩冷汗直冒,忙将目露凶光的赵染右手按在地上,哭丧着脸大声道:“郭使君明鉴,我三人因秦州饥馑,流落他乡,又遭贼人劫掠,这才被明公所救。绝不是什么蜀汉遗臣,确是良民。”
郭宁突然从怀中缓缓取出三张纸,扔到三人身前。
“赵藩勇力过人,弓马娴熟,兼习文武,才干不可多得。因躲避仇人而北上,因身份卑微而不语,然其一身才学弃之可惜,君或可用之。”赵藩拾起纸张轻轻念着。
纸上寥寥数语与白日里张宾拿到的荐书大同小异,赵染、赵概二人手上荐书亦是一般言语。
郭宁果然准备了四份荐书,把其中一人举荐给中山太守张瑶。
赵藩心中很是感激,瞪了赵染一眼,道:“使君大恩大德,赵某没齿难忘。”
“没齿难忘?当日路遇你们时,你们个个受伤,我好心救治你们;今日相博之子坠马虽是驽马之故,与你们无关,但我也竭力保住你们。你们可知为何?”
赵藩默然不语,赵概垂首木然,赵染心中暗骂一声,要不是郭宁授意挑选中看不中用的马,相博之子岂会坠马,现在反而来假惺惺做好人。
“因为你们都是名将赵子龙之后,我岂能让名将绝后,置之不理。”
赵藩急道:“郭使君,我们不是……”
赵藩还要辩解,但是话音未落,突然一个小厮闯进屋来:“大人……王将军到了。”
一听“王将军”三字,郭宁顿时易怒为喜:“到哪了?快请过来。”
“哈哈哈……郭叔父别来无恙,身体安好?”叫声从屋外传来,不甚威严,不甚柔弱,像是底气十足的军将,又如玩世不恭的世家弟子。声若凤鸣玉碎,环佩激荡,若小石落湖,在静夜中激起波波涟漪。
即使满面怒气的郭宁听了也冰释消融,笑容满面;赵藩听了心头一惊,此人能让郭宁如此礼遇,想来身份不凡;赵染听了心头一震,此人声若龙鸣,绝非常人;赵概被这叫声吓了一跳,疑惑地看着屋外。
叫声过后紧接着传来脚步声,环佩撞击声,推门声。出现在赵氏兄弟眼前的是一个青年公子,青年公子一身戎装,头戴兜鍪,显得行色匆匆,满身风尘。
但满身风尘难掩一身风华,来人面如冠玉,唇若涂朱,明眸皓齿,一颦一笑尽显妖娆,皎洁若婉约少女。偏偏又身长八尺有余,器宇轩昂,肩宽腰细,戎装裹不住魁伟身姿,妖娆掩不住一身英气。
当为世间第一流人物。
赵藩心中暗叹,青年公子是自己生平见过的第一美男子。古之宋玉亦当不过如此。
郭宁起身相迎:“哈哈哈……果真是夷甫么,久违久违……怎么来得这般迟,甲衣尚未及卸下,一路辛苦……一路辛苦……”
青年公子正是白日里杀退氐人以及汲桑诸人的晋军大将王衍。
郭宁执起王衍双手,很是兴奋。
王衍不过二十岁出头,看起来比赵藩还要小些,与郭宁当是忘年交。
“路上恰遇几个小蟊贼,本来傍晚就该到的。”
“小蟊贼?”
“来的时候路过桑榆涧恰好碰到氐人和山贼互相厮杀,我便顺手解决了,没甚大事。”
“如此甚好。山贼和氐人正好狗咬狗,夷甫倒可不必理会。”
“洛阳一别数载,今日才得见叔父一面,小侄长想日久,欣慰欣慰。”王衍咧嘴一笑,突然看到赵藩三人,道:“叔父既有客人在此……”
郭宁摇了摇头:“夷甫莫要见外。这三位不过是府上护卫头领,白日里犯了些小错,我责罚一番便是。”
赵藩三人互相看了一眼,默不作声。
郭宁想了想,又道:“你们三个快来见过王公子。王公子出身琅琊名门,乃平北将军王乂之子,以后你们三个可要向王公子多多讨教。”
赵藩三人连忙起身向王衍行了一礼。
不知郭宁何意,竟将三个下人引荐给自己,王衍疑惑地看了三人一眼,只好向三人还了一礼。
郭宁道:“王公子莫要见怪。这三兄弟虽只是府上护卫,但都是少年英雄,弓马娴熟,你以后有用得着的地方尽管吩咐便是。”
王衍笑道:“此乃多事之秋,正是用人之际,那小侄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三人又向郭宁、王衍行了一礼,这才在郭宁吩咐下出屋,只听得屋内不断传来数语
“数载不见,叔父越发精神焕发了”。
“来前小侄还专门去拜见过郭二叔,郭二叔可让我要好生伺候叔父”。
“难得我那老弟还惦记着我,听说他小妾又生了个大胖儿子,真是羡煞我也”。
“正是。不过叔父何必羡慕别人,听闻元儿长大成人,已能料理家务,精明能干,巾帼不让须眉。”
“哪里……哪里……”
……
赵藩关上房门,二人闲话声戛然而止。赵藩擦了擦脸上汗水,长舒一口气,自己算是躲过一劫了。
而且令人欣喜的是,郭宁不仅没有怪罪自己,隐隐有重用自己之意。
赵染思量着适才郭宁的话,仍然大惑不解:“大哥,郭大人这是何意?”
赵藩拍了拍赵染肩膀:“适才还好你没有冲动行事。郭使君虽尽知我们身份,但一来我们从未承认过,二来郭使君有重用我们三人之意。”
赵染默然,赵藩继续道:“你且看着吧,郭使君果然是仁厚之人,既把我们引荐给权贵之人,便有信用我等之意。”
既然赵藩如是说,赵染不再担忧,道:“既然已无事,那我明日便出城寻回张大哥。”
赵藩松了一口气,如释重负,想了想道:“此事暂且忍耐,保险起见还是等氐人走了再去寻。”
赵染、赵概默然点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