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勒年少不识虎,只是与猛虎静静对峙着,不惊不畏,不动分毫。
一人一兽对峙良久,猛虎转头张了张嘴,四顾无人,这才缓缓走近赵勒。赵勒无知无畏,更无力气躲避,眼睁睁地看着猛虎俯身嗅着自己身上味道,随即张嘴叼起自己,如同叼着自己孩子一般缓缓离开。
任凭猛虎叼着自己,赵勒没有丝毫反抗,反而是在耳边呼啸而过的风声中缓缓睡去,如临渊底。
醒来的时候,周遭一片漆黑。
但是赵勒精神大振。
即使看不清眼前事物,即使不知身在何处,赵勒仿佛重回人间,重获新生。
足足愣了半晌,赵勒才知道自己在干吗。嘴中不知咬着何物,正吸吮着甜甜的奶水,距离上次喝奶水已经很久了,赵勒差点没有认出这是奶水的味道。双手用力撑着地面,嘴巴开始疯狂吸吮着,仿佛又回到了乳母的怀抱。
也不知过了多久,赵勒渐渐松开嘴,双手抚摸着身前“乳母”。“乳母”浑身粗毛又厚又硬,皮坚肉厚,腹中垂乳却软软的,赵勒爱不释嘴。
眼前的“乳母”依然是庞然大物,依然是猛虎。
见赵勒转醒,猛虎抬了抬头,后爪轻轻抚了抚赵勒后背,一如慈母。
吃饱奶水后,赵勒又复睡去。
赵勒静静躺着,猛虎静静躺着,安详静谧。
醒了便喝足奶水,喝饱后又复睡去,如此十余次,赵勒渐渐恢复,额上伤口在慢慢愈合,精神头渐渐恢复。偶尔还在猛虎身上撒娇嬉闹,猛虎只是静静躺着,小心护着赵勒,不使他摔伤。
一人一虎共处山洞中。山洞很小,阴暗潮湿,连阳光也透不进来,但醒来三次后,赵勒便习惯了洞中阴暗环境,偶尔爬出洞外嬉戏乱跑,但无一例外都被猛虎叼了回来。
被带回山洞后,猛虎出去过两次,每次都带回一些血淋淋的碎肉,赵勒也顾不得血腥味,抓起来便塞进嘴中。奶水不足度日,赵勒终日食不果腹,骤吃生肉,食之如甘饴。
这日,赵勒与猛虎皆安睡。
睡梦中突然传来火焦味,猛虎霍然惊醒,转头盯着洞口不断飘进来的白烟,不禁打了个喷嚏。一旁的赵勒已被吵醒,坐在地上,揉着双眼不知何事。
猛虎突然起身,怒吼一声,冲出山洞。
猛虎甫出山洞,便听见一声大喝传来,随即是猛虎悲号声,巨石滚落声、刀枪掷地声、虎爪破空声不断传来。间或传来几声喝骂怒吼,伴随着火烧*,一时间洞口热闹非凡。
赵勒站起身子,呛了一大口熏烟,不禁打了个喷嚏。里头不断涌进浓烟,外头不断传来吼叫声,赵勒越听越害怕,呼吸也越来越困难,只好慢慢往山洞深处移去。
不过片刻,洞口吼叫声渐歇,随之而来的是大汉大笑声:“哈哈哈……大虫不过如此,再厉害又如何,还不是死在我们手里,我们郭家四兄弟可要扬名立万了。”
“嘿嘿嘿……大哥说得对。今日痛快,前几日刚杀三只幼崽,今日又杀大的,咱们四人总共杀了四只大虫。”
“快些把尸体收好了,带下山去摆摆威风,要不然没人信呢。”
“对对对……没有大虫尸体谁信我们的丰功伟业哪。他奶奶的,这大虫真他娘的重,快来搭把手。”
“来来来,一、二、三……起……”
……
外头传来断断续续的说话声,声音渐行渐远,四名大汉慢慢走开。但是浓烟一如既往的飘进山洞,赵勒蜷缩在洞壁一角,眼泪直冒,窒息欲死。
赵勒满脸痛苦,忍不住“哇”的一声哭出来,哭声洪亮,直传洞外。
“他奶奶的,荒郊野岭的哪来的野孩子。”
“大……大哥,哭声好像是山洞传出来的。”
“山洞里有小孩?”
不过片刻,四个手捉短刀的大汉猫腰进洞,贴着山壁缓缓行来。
赵勒哭声未歇,扑地不起,四人面面相觑,满脸惊讶。其中一人收起短刀暗骂一声:“他娘的活见鬼了。”
“大哥,这……”四名大汉不过是山中剧盗,杀人无算,天不怕地不怕,但何曾见过这种场面。
婴孩竟然与猛虎同宿。
“要不一刀结果了……”
四人中最年少一人突然道:“不可,此子能得猛虎庇护,莫非是神人相眷,我们何不救其一命。”
三人缓缓点头,领头一人道:“老四说得在理,他就交给你了。”
郭老四咽了口唾沫,收起短刀,缓缓抱起赵勒,快步冲出烟雾缭绕的山洞。
赵勒脸上布满污秽,虎粪、人粪脏了全身,一股恶臭传来。额上刀口尚未愈合,血红的伤口外是粘着一层厚厚的脓水,甚是可怖。
郭老四捏了捏鼻子:“他奶奶的,野孩子是掉过粪坑。”
被郭老四背在背上,赵勒停止了哭声,静静的一言不发,偶尔疑惑地看着被郭家兄弟扛在肩上的猛虎尸体,不知大虎为何沉睡至此,不复醒来。
郭老四替赵勒洗净身子后,又喂了些果肉,赵勒又恢复了往日笑容。郭家兄弟虽是盗匪巨寇,但待赵勒还算温柔和善,特别是郭老四,赵勒一切饮食起居都由他打理。
赵勒随遇而安,跟着郭家兄弟只管往前走去,不知欲往何处。
三日后,一行五人正行至高坡上,郭家兄弟有说有笑欢乐地抬着大虎行在小道间。突然山脚下行来一骑,来人单枪匹马,身背行囊,行色匆匆,乃路过百姓。
“大哥,有货。”其中一个郭家汉子指了指山下来骑。
“劫不劫?”
“嘿,那还用问,当然劫。把这大虫往他跟前一亮,保管他吓尿裤子,我们走。”
郭老四忙将赵勒藏在杂草中:“莫要出声。”
说话间,从怀中掏出一个果子塞到赵勒嘴里,随即抽出短刀,紧紧跟在三位兄弟后头,朝山下冲去。
“呔,来人留步。交出财物,免你一死。”郭家兄弟冲下山来,将大虎尸体一扔,大声喝道。
看了一眼大虎落地扬起的黄沙,看了一眼四个盗匪,来骑皱了皱眉,冷冷道:“滚。”
“嘿……大爷好好和你说话你不听,那就别怪大爷不客气了。看到这只大虫了吧,这就是你下场。”
话罢,郭家兄弟齐齐举刀冲上去,怒喊着、咆哮着,仿佛想凭借吼叫声将眼前大汉打倒。
大汉端坐马上,微微抬起长枪,眯眼看着冲来的四人,一动不动,稳坐如山。
待四人冲到跟前,举刀欲砍,大汉这才抖动长枪,大喝一声“着”。长枪如灵蛇出动,也不知大汉如何拨弄,手中长枪像是长了眼睛一般,瞬间杀毙两人。
马上大汉举枪、杀人、收枪就在一瞬之间,剩余两个郭家兄弟愣在当场,愣是没有反应过来。
这个大汉是何方神圣,竟然在一息之间杀毙两人!
未几,看到两个兄弟当场毙命,二人这才怒吼着举刀杀来。
马上大汉冷笑一声,双手紧握长枪,以枪为棍,重重砸向一名郭家汉子。郭家汉子哪里来得及躲闪,手中大刀尚未砍下,已被长枪砸中脑袋,倒地抽了抽身子,眼见是活不了了。
转眼间郭家四兄弟已死其三,只剩郭老四尚存。
之前还是志得意满,想着扬名立万,成为打虎英雄,没成想两个回合便被来骑杀毙三人。郭老四又惊又怒又悲,仰天悲号一声“我要杀了你”,不顾一切冲向马上汉子。
马上汉子有意留其性命,率先出手,枪尖直取郭老四咽喉。来枪太快,郭老四避无可避,枪尖抵在喉头,郭老四再也不能前进半分。
马上汉子道:“你可曾见过一个一龄孩童?”
若赵勒在此,定能认出马上汉子正是汲桑。
郭老四长啸一声:“见过又如何,你杀我兄弟,偿命来。”
怒吼间,郭老四举刀砍向汲桑。
没想到此人如此不惜命,汲桑忙侧身躲过大刀,但跨下骏马不及躲闪,被郭老四一刀劈死。
汲桑大怒:“疯了不成。”
郭老四擦了擦溅在脸上的马血,惊怒不已:“要找小孩?在大虫肚里,自己找去。”
话罢,举刀杀向汲桑。
汲桑大怒,长枪刺出,一枪穿破郭老四喉咙,郭老四登时毙命。
收起长枪,怔怔地看着地上大虎涨得圆滚滚的肚子,汲桑且惊且疑,赵勒果真被吃了?
在杂草中等了良久,仍不见郭家兄弟回来。赵勒爬着、滚着,在杂草堆里闹腾着,虽只剩自己一人,但刚吃过果子,尚不饥饿,现在只是个欢笑孩童。
也不知过了多久,日落月升,黑夜降临,郭家兄弟仍不见回来。赵勒不禁哭出声来,仿佛回到一人在山谷时,整个山头只有自己的哭声。
夜黑了,周遭如同深渊。
走出杂草堆,赵勒漫无目的地走着。累了便歇,歇够了便走,饿了便哭,哭累了便沉默,也不知走了多久,赵勒再次昏睡在路边。
前有猛虎相救,后有郭家兄弟相护,赵勒是幸运的,但是如今又变成了孤家寡人。
一切又回到了一人游荡山谷的时候。
数日后。
“前头是一个孩童?果真是,天可怜见,小小孩童竟被遗弃在此。”
“乞哥,收留下他吧。”
一男一女皆操着生硬的汉语。
“这……好吧,总不能让他饿死道旁,先抱回去再说。”怀抱赵勒的是一名衣衫褴褛的散发汉子:“先赶上马队,莫要走散了。”
话罢,一男一女怀抱着赵勒往前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