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张宾理直气壮的辩解,赵藩越加恼火。又搭弓射去,这一箭射在张宾脚尖之前,离脚面只有两寸之距。
汲桑与张宾终究是自己亲人,岂能杀之。但是郭宁是自己的伯乐,郭元是自己的心上人啊。
赵藩紧紧拉着长弓,但是长弓并未上箭。如若上箭的话,赵藩怕自己没忍住射死了张宾。
悲痛地看着府外二人,赵藩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与公子分别一年有余,我……失了勒儿……勒儿被王衍的晋军打散,现在不知何处……”看着外头跪地磕头的汲桑,听着熟悉的“勒儿”二字,赵藩终于还是忍不住哭了出来。
当初之所以甘心洗马,就是为了找寻赵勒。赵勒是赵家幼子,是逃出成都城时母亲是千叮咛、万嘱咐要照料好他的,但是现在已不知去向,更不知生死。
倬彼昊天,宁不我矜。
今夜不止失了郭宁、郭元,更失了汲桑、张宾,更失了赵勒。
赵藩抹了抹眼泪,缓缓放下了长弓。
“赵兄,你……”身旁的护卫不知他要干嘛。
赵藩缓缓站起身子,轻声道:“我们出去,从后门杀出去。”
赵藩带着三名护卫翻身上马,从矮墙跨出去的时候,带走了郭元的尸体。
赵藩将尸体紧紧绑在身后,右手提枪,左手捉刀,肩上背弓,身后三人亦双手持刀,准备与贼寇大战一场。
然而贼寇并未追来,或许是张宾、汲桑有过交代,放自己一马,或许是贼人忌惮自己勇武,不敢逼之太甚,或许是贼人忙着烧杀劫掠,无暇理会自己。赵藩无暇理会,径直往南门冲去。
南门早有贼人把手,见赵藩四骑闯关杀来,皆捉刀戒备,欲杀四人。
赵藩一言不发,闷哼一声,双手皆长舞兵戈,仿若杀神一般往前冲去。
“避开,让他们走,他娘的是个杀神。”
离贼人越来越近,正要短兵相接时,后头突然传来喊叫声。
果然是张宾、汲桑无意为难自己。
守门的贼人见赵藩来势汹汹,本就心生惧意,听得这声大汉喊,都如获特赦一般长松一口气,纷纷往两边避开。
赵藩四骑径直出城而去。
城外依然尸堆如山,野狗欢欣,乌鸦乱鸣。
惨淡的月光照耀着同样惨淡的人间,犹如幽幽冥火,朦胧黯淡;悲凉的冷风吹着同样悲凉的尘世,犹如鬼哭神嚎,厉鬼索命。
沿途充满血腥味,充满凄惨,四骑无人发一言,只管往南奔去。
来时尚有三万大军,回时只有四人而已。
四日后,四人来到林中小溪旁,擦了擦脸,吃了些干粮,赵藩派其中一人去寻赵染、赵概,自己则寻了一处幽静所在,挖坑埋瘗尸体。
一个多时辰后。
木讷地看着坟墓,手捧一抔黄土,轻轻洒在郭元坟头。
“大哥,你可回来了。武都郡怎样了?有逃回来的军卒说你们中了埋伏?”突然一声大叫传来,赵染、赵概来了。
“这……小姐死了?”
土坟前头立着一块木牌,派上写着“郭元之墓”。甫见坟墓,二人吃了一惊。
“小姐死了,郭使君也死了。”赵藩喃喃道。
看着赵藩失魂落魄的模样,赵染与赵概相视一眼,不知该说些什么。
赵藩将武都郡情形一一道来,只是略去了遇见汲桑、张宾一事。
“你们那边如何?可与王弥碰面?”赵藩问道。
就在晋军开始猛攻皇甫晏大军前,赵藩派遣赵染、赵概二人前去与王弥联络,告诉他王衍早有定计,晋军将大举进攻,让他万事小心。
“哎,我们好不容易混进王弥的西营,正想着法子找他。但是人没找着,晋军就攻来了。”赵染长叹一声,将别过赵藩之后的事情一一道来。
王弥先是猛攻晋军大营未果,赵染、赵概二人趁着王弥退兵之际混进西营。本想着径直到中军大帐去寻他,没想到一进西营,皇甫晏便击鼓聚将,将王弥传唤至东营。
二人在西营大帐等待片刻,突然有人在营帐四处放火,烧毁辎重粮草,西营瞬间混乱起来。不过片刻,晋军即杀到。
二人不敢久留,连忙换上晋军衣裳,驱马往东营大帐赶去。但是此时的东营也没好哪去,外头是奋力冲杀的晋军,里头是负隅顽抗的益州兵。
就在二人像是无头苍蝇一般四处搜寻的时候,突然听到晋军大喊:“快些围住,那个杀神要逃了。快,快上。”
赵染、赵概相视一眼,晋军口中的杀神是王弥吗?
抬眼望去,正有成千上万的晋军将一伙人团团围住,外围数十匝,正猛烈进攻。人头攒动,喊杀震天,哪能看到王弥哪。
被围困的益州兵只有百余人。鏖战多时,终于见到益州兵在一人带领下夺路而逃,领头一人铁甲兜鍪,浑身浴血,看不清脸面,但是一面大旗在后头紧紧随着,旗上写着大大的“王”字。
赵染料定此人必是王弥,便与赵概纵辔追去。前头是拼命逃跑的王弥,后头是穷追不舍的晋军,还有慌不择路的益州兵正抱头鼠窜,狼奔豕突。
在混乱中,二人不敢过于靠近,只好远远看着,看着王弥纵横驰突,杀伐决断。晋军越来越多,益州兵越战越少,二人生怕王弥有失,不敢再干耗下去,便持刀加入乱战,先找到王弥再说。
然而局势混乱,人情汹涌,二人被晋军推搡围挤着。前头王弥往来奔驰,杀伤众多,晋军皆惊呼辟易,莫敢争锋。
赵染二人挤开晋军,正要追过去,却见王弥突然打了个呼哨,带着几名益州兵绝尘而去,往西南方向逃走了。
赵染大急,王弥奔驰飞快,转眼间就不见了踪迹,后头的晋军犹自在追赶着。二人连忙拍马追蹑过去。
然而就在这时,突然有人大喊一声:“抓住他,莫要让他跑了。”
前头突然撞来一人。
来人浑身浴血,满脸污渍,从战甲兜鍪可以看得出来,此人是个青年将领。
赵染、赵概连忙勒马。赵染一脚将青年将领揣倒在地,晋军一拥而上,将其活捉了过来。
捉住青年将领后再抬首望去,早已不见了王弥踪影。
赵染知不可追,长叹一声,与赵概带着青年将领回营邀功。
王弥既然能在晋军的大举进攻中突围,定然可逃出追杀。
听得赵染、赵概讲述,赵藩叹了口气:“王弥逃走便好。”
赵染看着郭元土坟,迟疑半晌道:“武都郡果真如士卒所说……”
赵藩看了看身旁三名护卫,黯然道:“武都郡先被氐人攻陷,后又被……被桑榆涧贼人烧杀一阵。郭使君死了,小姐也死了,三万大军全军覆没。”
与赵藩不同,赵染平日里就看不惯郭元的跋扈作风,倒不以郭元之死为异,只讶异郭宁之死。赵染恨恨道:“郭使君也……也遭了毒手么。郭使君待我们不薄,待武都百姓不薄,这些贼人竟然如此胆大妄为,不怕朝廷报复么。”
脑中忆起郡城惨状,回荡起张宾、汲桑的声音,赵藩叹道:“贼人……势盛,手段凶残,自然不惧朝廷。”
看着赵藩失魂落魄的模样,赵染知其沮丧,劝慰道:“郭使君之死不是兄长之错,晋军本就是疲乏之师,自然敌不过以逸待劳的贼寇。”
赵藩紧紧攥着郭元留下的玉佩,问道:“王衍现下如何?”
“王衍大军正陈兵汶山郡之北。皇甫晏败亡后,其手下大将褚群、苟道等人逃到了阴平县,与皇甫晏之子皇甫颖结垒自固,堪堪自保,王衍专待郭使君得胜回师,一起进攻皇甫颖。”
“皇甫晏死了?”
“下落不明。据降兵交代,皇甫晏被何攀、李毅护翼逃跑,不知去了何处。”
“如今郭使君已死,王衍没了援助,还能打败皇甫颖,打败桑榆涧诸贼么。”赵藩叹了口气。
“兄长有何打算?”沉默片刻,赵染问道。
看了看郭元土坟,看了看手中玉佩,看了看两个胞弟,看了看身旁三名护卫,赵藩思忖良久,乃道:“郭使君已死,我等尚在益州何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