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树静风止

1、刘璩

恭敬地站在刘禅身后，任由朝阳肆意洒在身上，朝阳暖和了四肢，暖和了身子。自辰至午，已站了足足两个多时辰，身边的刘氏子弟早就站得不耐烦，刘灵更是举着袖子不停地给自己扇风，神情焦躁。

刘璩暗叹一声，左手扯了扯刘灵衣袖，小声道：“莫要无礼。”

刘灵举头四顾，但见身前御道上偶尔有朝官经过，或说或笑，或望向刘禅摇头轻笑，无人理睬自己，更无人注意到自己的无礼举动。

刘灵轻轻嘀咕一声“又没人看到”。但还是乖乖放下扇风的双手，学着刘璩的模样恭敬站好。

刘璩摇头苦笑一声，现在可不是耍性子的时候，一点错也犯不得。离刘伯根出逃洛阳已有半个多月，在这半个多月里，刘禅日日领着一众刘氏子弟赴阙待罪，不敢稍有松懈。

作为前朝皇子，刘伯根身份特殊，本该老老实实待在洛阳，一丁点儿错也不能犯，事事小心，处处谨慎。现在这个时候，即使是个莫须有的罪名，都能让刘氏族灭。

但是刘伯根偏偏选择了出逃。刘璩几乎动用了所有人力，搜遍了洛阳城大街小巷，就是寻不到刘伯根身影。几乎可以肯定，刘伯根是逃出洛阳了，而且很有可能与郤正或张通有关，刘伯根是在二人出洛阳城外徙上任的时候不见的。

但刘璩怕连累二人，不敢声张。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司马炎震怒之下，随时会给刘氏带来灭顶之灾。

不过直到现在司马炎都未处置此事，不知意欲何为。

就在刘璩胡思乱想之时，刘灵突然轻声道：“是王公子。”

刘璩抬首望去，迎面一人身材颀长，笼冠绛袍，步态轻盈，举止轻浮，面如冠玉，虽宋玉亦不过如是。

来人年岁不高，但在一众晋臣中谈吐不凡，倜傥不群，正是王济。

行至刘璩跟前的时候，王济突然停下脚步，盯着刘璩轻声道：“刘公子放心，本公子已替你说了公道话，圣上……”

王济突然闭口不言。

刘璩奇道：“圣上如何……”

却见眼前的王济像是被定住了身形一般，突然一动不动，自己的话半分也没听进去。双眼睁得牛铃一般大，只顾看着刘璩身后。

刘璩疑惑地转身望去，自己身后是一众刘氏子弟，没甚稀奇处。刘璩正要开口相询，突然看到身后几名族人间立着一位豆蔻少女，少女虽垂首而立，但还是看得出来身躯婀娜，冰肌玉骨，楚楚动人，眉未画而黛，粉未施而艳。

刘璩会意，道：“王公子目光如炬，真是好眼力。”

王济这才回过神来，咽了咽口水：“刘……刘公子说笑了，你放心。如此佳人岂能再罹祸难，本公子定然全力相救。”

刘璩深知王济年少风流，好色多情。放眼整个洛阳城，与刘璩结交最深的便是王济，王济既是驸马爷，又是琅琊王氏族人，刘璩能攀上这颗大树实在是幸运。日后无论何事都需王济帮助才行。

是以王济好马，刘璩则买马与之相逐狎戏；王济好色，刘璩则与之流连翠红院。

这会儿王济相中刘氏少女，刘璩怎敢拒绝。

刘璩看了一眼王济，道：“有劳王公子。我刘氏子孙何德何能，蒙王公子厚爱，今后不为妾为婢不足以报答公子厚恩。”

王济满意地盯着刘璩，两眼放光，嘴角含笑，掩饰不住地欣喜，嘴上却道：“刘公子说得哪里话，举手之劳……举手之劳……”

说话间，王济眼神一刻未离刘璩身后少女。

王济能得晋帝司马炎恩宠，除了其父王浑与背后强大的太原王氏外，更重要的是王济之妻乃司马昭之女、司马炎之姊常山公主。常山公主虽双目失明，但深得司马炎宠爱，王济因而荣宠甚盛。

然而王济生性风流，倚翠偎红，奢靡侈汰，常流连风月场所如翠红院，常山公主亦不能禁之。

刘璩思忖片刻，突然道：“王公子最近可还去过翠红院么？”

四下只有刘氏子弟，并无朝臣，王济这才轻声道：“自然是去的。”

刘璩道：“既如此，今夜刘某便去叨扰一二。”

王济会意，拍了拍刘璩肩膀，赞许地看了他一眼，又含情脉脉地望向刘氏少女，这才与刘璩、刘禅拱手而别。

与往日一样，晋帝司马炎仍然没有召见刘禅诸人，既未降罪，亦未赦免。刘禅领着刘氏子弟站到酉时才叹息离去。

离开的时候，刘璩叫住了豆蔻少女。少女名唤刘沅，年方十三，乃乡侯刘永小女，蜀亡后便一直跟随刘禅左右，侍其如父，未尝出闺房阃帷。今日照例跟随刘禅赴阙待罪，站在刘氏子弟中间并不显眼，没成想还是被王济一眼相中。

人在屋檐下，只能仰人鼻息。刘璩长叹一声，道：“随我来。”

入夜，待刘沅梳洗后，刘璩亲自将其送至翠红院，在翠红院外头迎迓于道的是王济本人。甫见刘沅，一身红衣，身段可人，浓妆艳抹，娇艳欲滴，实有闭月羞花之容。

王济欣喜若狂，激动得连话也说不清。

刘璩暗自苦笑。早闻常山公主善嫉，对王济管教甚严，不肯他沾花惹草，偏偏王济又*，一个失明的公主岂能控御得了他。王济常年混迹勾栏，流连风月，向来肆无忌惮。

好在王济虽纨绔，但兼济文武，风采不凡，且是洛阳城有名的美男子，倒也不会亏待了刘沅。

心中有愧，难于启齿。将刘沅送给王济后，刘璩便再也没有过问此事。倒是刘禅问过刘沅去向，但得知此事后也只能无奈兴叹，毫无办法。

每日还是照常赴阙待罪，不过刘氏子弟中少了一抹倩影。

三日后傍晚，刘璩、刘宣、刘灵三人赴阙后回到住宅，与之前一样，司马炎仍无诏书下达。

刘璩入座，刚准备用饭，便见宅中下人引进一名小厮递上名刺，名刺上写着大大的“王济”二字。刘璩不敢怠慢，忙启书视之，里头只有寥寥数字“钟鼓馔玉以飨之，杜康美人以待之”。

字迹潦草不堪，乃王济醉后手书。

小厮道：“我家王公子在翠红院待公子，望公子即刻前去赴宴。”

刘璩收好名刺，笑道：“你家公子好雅兴。”

刘宣皱了皱眉，瞪了一眼小厮：“现在是什么时候，我们待罪在身，理应谨慎行事，整日里赴阙待罪尚恐不及，怎能与他一般纵情声色，放浪无赖。”

刘灵也皱眉道：“王公子这是何意，他不知晓如今情势么。”

刘璩轻轻点了点头，思忖良久，道：“这三日你家公子一直都在翠红院？”

小厮挠了挠头，红着脸道：“这……这……前段时日我家公子公务繁忙，废寝忘食，最近好不容易才有闲暇时日……”

王济果然在翠红院一住便是三日。刘璩、刘宣、刘灵都能想得到，这三日里王济定然左姬右女，沉于霓裳之舞，溺于靡靡之音，醉于醇馥之肴，放浪形骸，醉生梦死。

其中，最令王济欲罢不能的定是刘沅。

刘宣、刘灵且愧且怒，皱眉不语。

刘璩微哂：“你不必遮掩。王公子风流不羁，我岂会不知。你稍待片刻，待我更衣后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