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于修之眉头紧锁,看了徐光、呼延晏一眼。在王濬的两万晋军的压力下,寨内已军心动摇,人心思动。
“程老将军莫要多言。我等既共聚山林,便当以义为先,今日岂可背信弃义,行大逆不道之事。” 阎缵摆了摆手:“况且今日之事就算把宣于公子交出去就能善了了?王濬此人志向不小,他想要平定益州之乱就必须解决后顾之忧,不容我等再在肘腋之间安稳待着。”
程老将军名唤程蚩,已年逾六十,乃阎宇帐下宿将,深得众心。
阎缵转头看向宣于修之:“宣于公子放心,有我阎缵在,公子便无须多虑,无人敢乱来。”
宣于修之感激地看着阎缵一眼。
见阎缵态度坚决,程蚩叹了口气:“阎将军是否与老将军商议一番再作计较。”
阎缵突然站起身子:“家父无心世事,已将军事全权交由我指挥,今日我们便与晋军决一死战。再有异议者,犹如此案。”
话罢,拔剑将身前案几劈作两段。
程蚩慌忙垂首坐下,不敢再言。
寨内五千将士纷纷加固防事,准备战械。四周的木栅与城墙自然不可同日而语,但是阎缵经营寨子年余,外头有陷坑沟堑,里头有望楼箭手,防御甚严。以前也抵挡过王濬的进攻,今日再抵挡一阵又何妨。
城外是两万晋军,城里有五千将士,王濬想攻破寨门绝非易事。
一个时辰后,寨外号角声突起,王濬调兵遣将,排兵布阵,瞬间烟尘四起,喊杀声滚滚而来。
阎缵站在望楼上,手举旗帜,指挥军士,程蚩、呼延晏以及曹绰诸人则身披战甲,站在木栅上布置防御。
不过片刻,晋军杀至。
晋军先头部队手执长盾,护住全身,身后部曲则背负沙囊,遇陷坑则填之,遇鹿角则毁之,来势汹汹。寨内将士在曹绰指挥下搭弓射箭,箭如雨下,往晋军射来。
嗖嗖箭鸣,惨叫哀嚎,擂鼓冲杀,备战指挥,嘶嘶马鸣,整个山谷瞬间充满了咆哮声,所有声音混杂在一起,仿佛催命鬼一般,每一次喊叫、每一次哀嚎都有人丧命沙场,都有人倒地长眠。
一攻一守,矛盾相争。
宣于修之与徐光、阙陵二人站在阎缵身后,看着阎缵指挥若定,看着呼延晏、曹绰等人歇斯底里,看着晋军如蚁冲锋,不禁想起了当日突围成都城时的惨状,同样不顾死活地拼杀,同样惨烈的战场,自己同样是不挥一刀、不刺一剑的旁观者。
然而不同的是,当日自己身旁是张实、张敬兄弟,如今是阎缵、呼延晏等人。
两万晋军想要夺下五千将士坚守的城池是很困难的,但是自己脚下不是城高堑深的城池,只是木栅而已。
自巳时到午后,自午后到傍晚,晋军仍然冲杀不已,黄盖下、胡床中的王濬坐镇中央,身旁十余个裨将侍立左右,士气高昂,正咆哮地指挥着,其中就有徐光恨之入骨的孙珩。
徐光本是性情豪爽之士,但是自从徐宅大火之后,便一直沉默寡言,脸上看不出喜怒哀乐。直到今日见了孙珩之后,才咬牙切齿,怒气冲冲,恨意溢于言表。
徐光若是能征善战的军士,早就杀出去与晋军拼命了。
天边晚霞染红了大地,染红了整个山谷,被高山逐渐吞噬的红日逐渐收回日头,整个山谷瞬间陷入昏暗之中。
晋军中军终于传来鸣金声,晋军终于停止了进攻。
双方各自造饭休憩,休整部伍。
歇息一夜,王濬再次率军攻城。
尸体填满了陷坑,填满了壕沟,晋军每日冲杀不休,连战五日,终于扫清外围障碍,杀至寨门之下。
这五日里晋军留下满地尸体,死伤数千人。寨内将士还好些,之只被流矢伤了百来人。
与一般的攻城战不一样,或者说是王濬与一般将领不一样,从不率军偷袭。每次攻城时都会擂鼓助阵,仿佛在告诉里头的将士攻城开始了。
王濬似是仁义之君,又似在轻视寨内将士,宣于修之不知他意欲何为。若是自己率军攻城,早就放火烧寨了。
第六日一早,晋军进攻。
然而与之前不同的是,晋军的援军来了。寨子外头突然多了两万多人,加上原先的两万人马足足有四万大军大举攻城。
鼓声大噪,杀声震天,晋军如潮水一般漫山遍野而来。
宣于修之与徐光、阙陵仍然站在望楼观战,阎缵、呼延晏四兄弟以及曹绰、程蚩等人则在木栅之后迎敌。看着晋军越来越近,听着震动山谷的杀声,寨内将士不约而同地吞了吞口水,握了握手中长刀。
真正的生死考验来了。
这一次晋军是全力出击,毕其功于一役。
“射……”
“射……”
“射……”
霎时间箭如雨下,晋军一一倒地。晋军虽冲杀甚猛,但一时半会儿也接近不得。
然而阎缵、曹绰仍然眉头紧锁,脸色难看,因为寨内箭矢将罄。没了箭矢的掩护,晋军就可以直接冲杀寨门!
曹绰一如既往地指挥着,晋军一如既往地冲杀着。半个时辰后,寨内箭矢已尽,晋军在寨门前留下一堆尸体,杀之寨门前,猛攻寨门。
看着被晋军撞得摇晃不已的木栅,看着晋军如狼似虎一般冲来,阎缵看了一眼身旁将士,高声喊道:“弟兄们,晋军就要攻进来了,他们灭我蜀汉,杀我子民。今日我们是降是杀?”
“杀……杀……杀……”
“晋军要攻进来杀我同袍,杀诸葛丞相后人,我等岂能坐视。我等是蜀汉遗兵,岂能堕了诸葛丞相威风。”
“蜀汉遗兵……蜀汉遗兵……蜀汉遗兵……”
五千将士声动九霄,久久回荡在山谷中。
看着眼前这些仁人义士为自己赴死,宣于修之不禁动容。从成都城一路走来,为了保命自己心狠手辣,没有心软过,途中遇到过忠义之士徐光,遇到过屡次救下自己的呼延兄弟,但是前者毕竟不是蜀汉臣子,后者又与自己素有芥蒂。
直到碰见阎缵,直到看到将士们群情激奋,宣于修之才明白何为兄弟同袍,何为生死与共。
自己一介书生,只能躲在后头避敌锋芒。若自己能像张实、张敬一般,像关樾、李矩一般,像呼延兄弟一般是骁勇善战之辈,能与阎瓒、与五千蜀汉遗兵并肩作战、共同杀贼,那是何等的豪激昂,畅快淋漓。
只可惜自己这双手是用来捧书的。
寨门砉然崩塌,晋军杀至。
阎缵、程蚩率人拼命厮杀,呼延兄弟率着手下二十多名壮汉联结而战,曹绰易弓为刀,紧随阎缵身后。
春风和煦,日暖花香,本该是用来踏青逐戏的日子,却用来杀人。
看着下面的战况越来越激烈,晋军越杀越猛,敌军越来越多,阎缵等人步步后退,五千将士难以招架敌军猛烈进攻。宣于修之脸色越发难看,在这么下去必败无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