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道伦凝望着赵氏鬓发上仅有的一个装饰：白色绢花，只觉得既刺眼又刺心，忍不住皱眉道：“兰妹，那李吉甫已死，如今你也离开了李府，不再是他家的奴婢，又何须做出这番模样来？横竖没人在意这些的，何不穿上我为你买的那些——”

“我在意，”赵氏冷冷道：“相爷死了，身为奴婢替他戴孝几日也是应该的。”

“这——好好好！随你，若如此你心中能好受些，那你便如此吧！”赵道伦突然发出一声干笑，“说来这李吉甫也真是可怜，死到临头竟还惦记着你，殊不知正是你一日日的汤药伺候将他送上了绝路！”赵氏眉心微微耸动，苦笑道：“兄长你错了，相爷并非死于我手，他是累死的。”

赵道伦以为赵氏不过是在为自己的犯下的罪恶找借口，嘿嘿笑道：“累死？他那种养尊处优的人岂会累死？说出去谁信？”

“你这种人不会明白，”赵氏放下茶盏挺直了身子，傲然道：“就算是要害人，我赵慧兰也不会利用膳食去害人，师父当年教我时便如此说过，这是身为厨子该有的操守。”

“操守？哈哈哈哈！一个厨子也谈什么操守？！不要笑死人！”赵道伦大笑数声后突然收住了，咬牙恨声道：“怨不得我次次劝你及早办完大事回扬州，你次次都拿话语来搪塞我，原来你早就有了异心！你对那李吉甫竟然——亏得老天有眼及时收走了他，否则菊妹的深仇大恨何日得报？！”

赵氏鄙夷地看他一眼，“别老拿慧菊的死做文章！分明是你想以此由头来替自己的主子办事，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

“罢了罢了！算我错行不行？咱们不再提这些个烦心事了，横竖事情已经过去目的也已达到了，管他李吉甫怎么死的！”赵道伦四顾院落，道：“对了，怎不见绿萼？”

“那丫头——跟慧菊一般，又是个孽障！”赵慧兰长叹一声，正要继续说话，突然听到青石板上传来“咚咚咚”的急促脚步声，她忙住了嘴。一个长身玉立的年轻男子径自冲过来，欣喜道：“姑姑，你们何时到的？怎不及早告知我？绿萼人呢？”

男子长发披散至腰部，身上的白罗春衫随意敞开，袖子也挽起，露出孔武有力的结实手臂，隐隐看到手臂上有刺青，裤子上则是斑斑点点，一副吊儿郎当的泼皮模样，但尽管穿着如此邋遢不整却也无损他莹白如玉的姿容，恣意披散的长发反令他有股子一般市井泼皮没有的洒脱气质。

赵道伦呵斥道：“归真，怎的如此没规矩？瞧瞧你这身打扮，成何体统！”

年轻男子低头望着自己染着泥浆点的淡红罗裤，嘻嘻笑道：“听闻姑姑和绿萼到了这里，儿子巴不得即刻就飞过来，走到海棠春门前时一时不小心踩了个大水坑，惹那帮没心肝的娘们笑得……”他有些不耐地转动身子，两眼灵活地张望，“绿萼呢？怎的不见人影？”

“在东边楼上第三间屋里躺着呢，”赵慧兰难得和颜悦色，“正好你去瞧瞧，免得她憋出病来，你们年轻人之间说话容易些。”

“好好好，侄儿这就过去！”赵归真欢天喜地拔脚去了。

赵慧兰望着他的背影道：“归真生得如此俊秀不凡，与兄长仿佛并不相像。”

赵道伦苦笑：“这小子长得像他那教坊的死鬼娘，当年你死活不肯嫁我，逼得我只能与你做兄妹……”瞧着赵慧兰的脸色不对，他忙转换话题道：“归真这混球太过惫怠，成日与一帮泼皮鬼混全没个正经样，我正发愁不知该如何收拾呢，亏得你身边有个绿萼可以治他，瞧他方才那急不可耐的欢喜劲儿。”

赵慧兰笑笑，也不说什么，捧起茶盏饮了口茶，道：“这茶水煎得还行，只是水质太次，若是换成山泉就好了。”

“客栈自然比不得宰相府，这些年你的口味养得越发刁钻了，”赵道伦拿起面前的茶盏饮了一口，有意咂砸嘴，叹道：“我怎的就品味不出？只觉得还算爽口。”

二人正絮絮说着闲话，忽见赵归真与绿萼说笑着并肩而来，男的英武洒脱女的俊俏清丽仿佛一对画中璧人，赵道伦不觉满意叹道：“这混小子比他老子有福气多啦！”

赵归真上前略一施礼，笑道：“爹，姑姑，我与绿萼要出去一趟。”

赵慧兰看着绿萼两眼精光灼灼面色异常全然不似三日前刚从李府出来时的失魂落魄样，心中不免生惑，问道：“去哪里？”

赵归真道：“绿萼说想去城外终南山逛逛。”

赵慧兰心里一咯噔，扫了眼徒儿，淡淡道：“去哪干嘛？除了几座道观寺庙就没啥可瞧的，再说荒郊野外也不安全，不去也罢，曲池离这里不远，景色是很不错的，这时日菊花正艳，就让归真陪你去那里瞧瞧吧，你们也可以去西市逛逛，买些扬州没有的稀罕玩意儿。”

“师父！”绿萼突然噗通一声跪下，“徒儿一心想去终南山！”

赵慧兰皱眉，“到底所为何事？”

“徒儿求了杨诚几次，他终于肯说了，易姑娘如今就住在终南山的水月观里，徒儿不瞧上她一眼，实不甘心！”绿萼用力磕了一个响头，“求师父成全！”

“混账东西！”赵慧兰大怒，“为师成全你的次数还少吗？上次我说什么来着？结果又是如何？！人家可曾正眼瞧过你一次？！”

绿萼跪倒在地泪水长流，赵归真急得抓耳捞腮，突然也噗通一声跪下来，“求姑姑答应了绿萼吧，归真实不忍心见她伤心流泪，姑姑放心，此行归真绝对确保绿萼的安全。”

“归真，你不明白这其中的曲折缘由，”赵慧兰叹口气，责问绿萼道：“萼儿，你好好想想，红翘都不知道的事却被你打探到了，这说明什么？说明二公子暂时不想将易姑娘的事情公开，免得在他父丧期间被人诟病！若是你去终南山一闹腾，二公子追问下来，以后杨诚在府里在二公子面前如何立足？红翘又该如何？你是知道李府的规矩的，你会毁了他们俩的！你做人不能太自私！”

“师父，萼儿绝不闹腾，萼儿只想悄悄的瞧她一眼……便也死心了！”

“你早就该死心了！看不看结果都是一样！”赵慧兰一挥手，厉声道：“归真，带她回房间，若是她私自出去了，你以后就别想娶她了！”

“这……”

“师父——”红翘跪哭着上前意图扯住赵氏的衣裙，赵氏狠心一脚踢开，“没出息的东西！给我滚回房间好好反省反省！”绿萼摔倒在地爬起身还想说什么，却被一侧的赵归真连抱带拖拉走了，绿萼用力挣扎着口中还不停地喊着师父，惹得客栈里的两名年轻伙计远远的频频张望议论，气得赵慧兰不住叹气，猛地端起桌上的杯盏仰头一口饮尽。

赵道伦墨黑的眼珠一凝，伸手无声弹去桌上的一片落叶，若无其事问道：“兰妹，绿萼哭着喊着要见的这易姑娘是谁啊，到底怎么回事？”

“没什么，年轻人之间的一笔糊涂账罢了，”赵慧兰强笑，“兄长，明日咱们就出发回扬州吧，免得生事。”

赵道伦点头立即起身，“你放心，我这就去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