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晖笑道：“外祖母您不知道，韶儿在做菜啊制酱啊这些方面很有天赋的，她只要瞧别人做过一次便能自己做得像样甚至还要更好，自从我娘让她学着制酱以后，街坊们都说孟家酱比从前味道鲜美醇厚许多呢。”

曹老夫人朝孟韶眉头一扬，“早听文彬说你懂得制酱，说说看。”

曹文彬也搁下筷子，含笑看着她。

孟韶见众人都屏声息气瞧着自己，知道老夫人是在有意考较自己，下意识坐直了身子，清清嗓子道：“其实都是大娘平日里教的，首先是将上好的黄豆用温水浸泡，泡透后上屉蒸熟，然后拌上面粉用碾子碾碎，再放进模子里，盖上干净布，人站上去光着脚踩。待踩实后，从模子里倒出，拉成条，切成块，用席箔包好封严，码放在木架上。之后要不断地用刷子刷去席箔上生出来的白毛，二十天以后便制成了酱料，然后把酱料放进大缸，放盐、水和作料，把酱料泡软……”她的声音温雅平和不疾不缓，大概是天气热的缘故，她的脸在灯光下泛着莹然的光，更显得一对眼珠深黑不见底，曹元庆目不转睛地盯着她，曹文彬眼中带笑，周氏面带不屑之色，周紫云看看曹元庆，又看看曹文彬，面色异样，贝齿紧紧咬住了下唇边。

“好！说得好啊！分毫不差！”曹老夫人频频点头，眼里露出赞赏之意，“只是为何方才晖儿说你制的酱要比从前的酱醇厚？这是何道理？你是否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诀呢？当然，你若私下有秘诀不必说出来。”

“没有秘诀，”孟韶摇头道：“我制酱都是严格按照大娘教的工序而来的，自己并没有做任何添减。”

“这就对了！”曹老夫人的手在桌上不轻不重地一拍，声带威严，“制酱工艺是老祖宗传下来的，经过了岁月的检验，岂能随意添减原料？依我看，你的秘诀就是严格二字，文秀那毛躁性子我是知道的，你虽年轻，文彬却不止一次对我夸过你气度沉稳，我原以为他夸口，不想今日一见，果然如此。这制酱啊，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好的，”曹老夫人看向孙子，满意地笑道：“元庆啊，论起制酱的手艺你怕是还不如人家孟韶呢，作为曹家未来的掌门人，你以后可得好好学习才是，虽说这孟家凝露酱的方子原本就出自咱曹家普通的酱，但总不能让孟家酱超过咱曹家酱是不是？你要记住，做出大唐最好的酱是咱们曹家的追求和目标！”

曹元庆认真地点头，“是，孙儿记住了！”

晚饭过后众人纷纷离开存云堂，孟晖将孟韶拉到一侧，附耳笑道：“你如今本事看涨啊，今晚表现真是不错！”

孟韶一耸肩，“原本想依着我娘的那个小册子显摆一下的，没想到我手艺太差，做出的菜式太不中看了，真是丢脸，还好老夫人宽容。”

“去！我指的并非这个！君子远庖厨，将来你又不做厨子，要那么好的厨艺做什么？伺候人有瘾啊？”孟晖快速扫了眼四周，见曹元庆手提着灯笼在前面一棵紫薇花树下站定，含笑望着她们，不觉低笑道：“韶儿，我是没想到你还有这样的心机，过去我娘一直骂你是犟种，说你凡事不会变通只会冷眼瞧人，我看才不是，其实你这人还是很识时务的，瞧，你一来便不声不响收服了春娘和阮娘那两个老婢，一顿晚饭又得了外祖母的支持，舅舅和表哥更是没话说地一心向着你，这下舅妈就算再怎么想要拆散你和表哥，怕也是不能了。”

孟韶不免有些难堪，“姐——”

“好了好了，被我戳破了心思觉得不好意思？你呀！你我至亲姐妹，在我面前就不必装了。我告诉你，你这样做其实很对的，曹园里住的都是人精，你以后要没点手腕还真不行，”孟晖边说边将她朝曹元庆的方向推，笑道：“表哥看来是有数不清的话要跟你说呢，快去吧，我就不掺和了！”

孟韶一把扯住她的衣袖，“等等！”

孟晖瞬间收了笑容，眼神也冷了，“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要说的话都已经全部说了，绝对不会更改，以后你休要再提他了！”

孟韶急道：“你就不担心自己将来后悔吗？”

“我担心，但若是真的跟了他，我担心自己将来会更后悔！”孟晖突然双手用力按住孟韶的手臂，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怨愤，“韶儿，你只知一味地怪我，但你可知道他叔叔那个李逸压根就瞧不起我吗？那些高门贵族们瞧不起我便也罢了，他那样一个三餐都难以维持的落魄腐儒竟也瞧不起我，凭的是什么？张口闭口称酱园女儿，我难道没有名字？我孟晖到底是少了才学还是缺了容貌？我倒要看看，将来他的好侄儿能娶上什么样的好女子来光耀他李家门楣！”

孟韶没想到还有这一出，忙道：“可他是他，和他叔叔不一样的！”

“行了！”孟晖一摆手，面沉似水声音狠绝，“孟韶，以后你要再提他，就别当我是你姐了，我也没你这个妹妹！”

孟韶顿时闭口作声不得。

孟晖一笑，抬眼看到周紫云跟在周氏身边从存云堂里跨步出来，她马上转身走过去，用一种和方才迥然不同的娇俏笑声道：“紫云，我一直在等你呢，咱们一道走吧！”

“好啊！”周紫云朝孟韶的方向看了一眼，两个女孩子笑嘻嘻地手挽手离去，亲昵得像是失散多年的姐妹。

孟韶默然望着她们的背影。

曹元庆走过来，轻声道：“走吧，早点回去休息。”

孟韶看他一眼，向前走了几步，又停下来。

“你不要介意，”曹元庆叹口气道：“晖儿一向聪明，她知道我娘不喜欢你，所以才有意和你隔开一段距离，倒不是说她惯于见风使舵，我爹白天经常在外，园子里的琐事一向我娘说了算，晖儿是怕我娘会迁怒于她暗中给她找麻烦，所以才有意和紫云走近。看来她是太看重明年的洛阳之行了，所以，你就不必再为她和李公子操心了。”

孟韶眼神里多了丝不加掩饰的欣赏，“听你这一说，我似乎明白了些。”

曹元庆心内顿时有种异样的满足，笑道：“我比你年岁要大一些，自然更懂一些人情世故，晖儿的脾性有些像我爹，都很固执，这种人做事一旦开始了，便不会再回头。”他以袖挥了挥灯笼旁纷纷飞逐的蚊虫，“咱们走吧，我已经吩咐春娘打了水，你回去后好好沐浴一番，早点休息。”

孟韶有些局促，“曹大哥，以后这种事还是我自己来吧，在这里我没什么事干总觉难堪，再说春娘年纪也大了。”

“有什么可难堪的？谁敢给你脸色我第一个不饶他，”曹元庆道：“从前在孟家苦了你，以后你得适应身边有人伺候才行，春娘年纪是有些大了，而且还要照顾我，我看明日起还是让绘荷来伺候你吧，她比你年长些，做人也伶俐。”他的脸上突然浮起一丝隐隐的笑意，“韶儿，你若是不愿意要她，那我便只好把她给卖了。”

孟韶一愣，“卖了？”

“曹家是从不养闲人的，”曹元庆轻咳一声，瞧着她严肃的脸极力憋着笑正色道：“绘荷以后还能不能留在曹家，就看你的意思了。”

“那——好吧好吧！”孟韶眼前浮现起绘荷那张显得过于伶俐的脸，不觉手一挥，皱眉道：“明日让她过来好了，不过她做什么不做什么可得听我的，我不喜欢有人在我身边蝇虫般绕来绕去的！”

曹元庆看着她在烦躁间终于第一次露出了与她年纪相称的任性与孩子气，柔声道：“她是你的奴婢了，以后随你怎么使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