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等！”李商隐快速从怀中掏出一张折叠的纸递过来，声音突然有些结巴，“这……这是我今日晨起时写的。”孟韶伸手接过，“明白了，回头我悄悄交给姐姐便是。”李商隐被她看穿心思，白皙的面孔上顿时泛出一丝微红，孟韶不再说什么，扬扬手中那张纸朝他一笑，转身疾步便往回赶，走着走着脸上的笑容却渐渐凝固起来，脚步也开始变得缓沉。

“韶儿！”孟韶的衣袖突然生生被人一把扯住了，“远远便看见你，两只眼发直，发什么楞呢！”

听声音便知是谁，孟韶扭头去瞧，只见孟晖那张明丽的脸配着一身藕色的丝裙在晨光中熠熠生辉，她不禁将眼前的丽人和李商隐的身影在心底快速重叠了一下，不得不承认，如果世间真有“天作之合”的话，他们两个便是。

“今日买煎饼很忙么？”孟晖随口一句极平常的问话，不想孟韶突然就脸红了，不知怎的她很厌恶这样的自己，忙压抑住情绪，将一直紧捏在手心的那张纸递过去，“给你的。”

孟晖犹疑地接过，“一张快烂掉的纸？”孟韶一愣，这才意识到那张纸方才一直被她捏在手心，此时已被染有几处汗渍，她不禁懊恼连连，“是我不好，回头放在院子里晒晒，我再用热罐底熨一熨……”孟晖将纸张打开，看了那上面的字后她突然扑哧一笑道了声书呆子，然后将纸快速合上，笑道：“费那神干嘛？反正字我看了，你要喜欢这张纸，送给你好了！”她直接将纸胡乱塞回孟韶手中，催促道：“快走吧快走吧！回头我娘又该埋怨了，吃亏的是你。”

“喂！”孟韶看着手中皱巴巴的一团，顿时生气起来， “这是李公子今日作的新诗，你这样随随便便的就……”孟晖掩口失笑，“什么新诗？他不过是约我明日一早去看刘采春的参军戏，韶儿，让我怎么说你好呢，亏得我爹从前还教你识得几个字，你浑忘了？”

孟韶顿时面色微红。原来纸上并非是诗，只是一句话而已。她识得一些常用字，只是没有打开看，因那不是写给她的。孟韶将手中纸张快速整平，叠好，然后慎重地递给孟晖，“你收着。”孟晖杏眼朝她一瞪，像看怪物似的，“一张破纸罢了，收它做什么？难道你想让我娘发现？”孟韶一愣，低声道：“那我替你收着，我会很小心的。”她刚将纸塞进怀中，旁边走着的一个孩子挣脱牵着他的妇人的手突然嬉笑着蹿到她面前，惊得她按着胸口向后紧退了一步，那妇人忙呵斥住了孩子，上前扯住他手臂匆匆走了。

“瞧你脸色都变了，何时变得这样胆小？”孟晖的手臂娇柔地挽住孟韶的一侧胳膊，边往前走边笑道：“韶儿你知道吗？舅舅说明年春上要带我去洛阳呢。”

孟韶一怔，低头看向她的俏脸，“那真是太好了。”

“你也觉得好？你要是想去我跟舅舅说说……”

“我去做什么，”孟韶摇头，抬头扬手一击路边樟树上的叶子，“我是替你高兴呢，到时候李公子不也在洛阳吗？以后你们可以经常见面。”

“见不见他又怎的？”孟晖突然烦躁地叹了口气，“商隐哥也真是，我本还以为他到洛阳跟着令狐大人会有些长进，不想这趟回来竟然……读书人在街头卖字简直有辱斯文，想来那令狐大人并未曾真心帮他，别在洛阳也是这般三餐不继的破落行径。”

孟韶心口有些微的钝痛，脱口道：“哪里就三餐不继了？他卖字不过是权宜之计，锥立囊中锋芒毕露，我信李公子的才学！”孟晖见她激动大为意外，皱眉道：“你哪里学来的？这样文绉绉的让人真不习惯，前日我从舅舅家回来后就发现你现在说话有些咬文嚼字了。”

“刚刚那句，是我跟李公子学的，”孟韶手按额头不好意思地笑，“你一向不在家，我闲时就翻翻大叔留下的一些书，有些字不认识，恰好李公子最近都在，我便将平日积攒的那些不懂的都拿去问他了，”她的手肘轻轻一推孟晖的胳膊，“这还得多谢你，他才会不嫌我烦。”

“他敢？”孟晖颇为得意，又想起什么似的疑惑地看向她，“我记得你一向是不爱读书的，怎么突然转性子了？”

孟韶扬眉道：“家里做生意记账总得要认识些字吧？总不能全靠脑子记。”孟晖一笑点头，“你倒是用心，怨不得娘喜欢你。”

孟韶看她一眼，随口问道：“对了，那老道士还在吗？他都说了些什么？”

“他说——”孟晖刚要开口，猛然想起老道说孟韶将来姻缘不能圆满的话来，怕说出来令她堵心，便含糊道：“其实也没什么，就说了几句玄乎的话，听得人莫名其妙的，人已经走了，横竖你也不信这些神神道道的，不提也罢。”

两个姑娘边走边谈笑，一个娇小明艳，一个修长洒脱，成为荥阳街上的一道亮丽风景，街坊邻居大娘以及闲汉们望着她们俩议论纷纷：

“好些日子不见孟晖了，真是越长越漂亮，看着竟有点像当年那个云卿呢！她不会是云卿的女儿吧？”

“怎会？孟韶才是云卿的女儿！你说哪个娘舍得让亲生女儿吃苦受累？看衣着打扮便知。”

“也是！不过将来谁能娶到孟晖就有福气啰！”

“别做春秋大梦了！那丫头现如今差不多算得半个曹家人，咱这街坊四邻的哪个能在曹老夫人眼里？”

“其实孟韶也不错的，虽不算有多好看，但胜在能干，娶回家做老婆也还勉强过得去！”

“勉强？啧啧！口气不小啊你，曹文秀是什么人你不知道？想想你有能耐送多少聘礼吧！不过要按我说，孟韶的气度比孟晖更胜一筹呢！”

“你个老娘们懂个屁！问问这四邻八坊的男人，哪个不喜欢孟晖那样娇滴滴花一般的美貌小娘子？偏你花样多，一个成日搅酱灰头土脸的粗丫头能有什么气度！我看你是有意说反话嫉妒吧？成心嫉妒孟晖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