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韶从孟家出门后转身向东，依次路过张家豆腐铺、李家香铺、周家金银铺、沈家酒楼等，在一个挤满顾客的卖莲藕的小贩面前停下看了两眼，走到钱家饼铺前。

钱家饼铺前已经此时围满了客人，眼看着铺上的煎饼已经越来越少，客人渐渐不耐地骚动起来，钱老板正埋头在将面糊倒入鏊子，用煎饼筢子摊平面糊烙制，顿时饼香四溢，老板娘切好一大张煎饼，抬眼忽在人群中见到排队等候的孟韶，忙拿起一张油纸高声道：“孟韶你买饼啊？来来来！要多少？我这就给你包了！”

“来十张吧！”孟韶踮起脚尖取了铜钱递过去。

“好赖！”老板娘包好饼交给孟韶，“拿好了啊！下次再来！”

“谢谢大娘！”孟韶笑着离开。

人群纷纷发出不满之声，“钱大娘，我都来半天了！”“是啊，大家都在好好排队，凭什么她来了就搞特殊？”“我说老钱，你们夫妻莫不是看中孟韶，想要她做你家的儿媳妇吧？可惜呀，你们没儿子，哈哈哈！”

瘦骨伶仃的钱老板边擦汗边弯腰陪笑着打哈哈，“大家别急啊，就好就好！人人有份！”

风韵犹存的钱大娘手脚麻利地包扎着顾客要的煎饼，大大咧咧笑道：“我就是喜欢孟韶那姑娘，各位还别不服气！”

钱老板瞪眼呵斥，“少说两句你！没事尽添乱！”

钱大娘顿时柳眉倒竖，双手叉腰，凑上前低声喝道：“若不是去年孟韶教咱们在面粉上下了功夫，咱家生意能有如今这般好？”

钱老板一向惧内马上举起双手投降，“好好好！我说不过你！”

顾客见状忙道：“钱大娘，我不过开个玩笑，你生个什么气啊？赶紧的给我包了饼我好回去！否则我家那婆娘要骂人呢！”

孟韶在钱家饼铺买了煎饼后并没有再去买孙家胡饼，胡饼那吃食干巴巴的，上面撒的芝麻屑倒是颇为香甜，可里面为馅的胡桃仁口味着实有些古怪，她吃过一次就腻了，只不过那次她实在太饿，因此一气吃下了整整三张饼，这才给了曹文秀一个错觉。

买完煎饼后孟韶本该原路直接返家的，但她却从钱家饼铺继续往前，穿过人流一路小跑到了荥阳府衙附近，那里仍属闹市，依旧人声鼎沸，银杏树下一个卖字的读书人模样中年男子正执笔低头认真地替人写信，卜卦摊子前则站了几个目光殷殷的半老妇人，卜卦老者正微闭双目口若悬河中，引得周遭人都渐渐围上前去，最近一个月以来一直摆在卜卦摊旁的一对旧桌椅还在，早晨的阳光透过银杏树叶斑驳地照在桌面上，桌面上空无一物。

孟韶擦了擦汗水，望着那对桌椅怔怔站了一会儿，方才将眼神移开去，发现不远处的一棵大槐树下也有一堆人围成了一个圈，隐隐中有一袭天青色衣袍的边角，她心念一动，顿时脚步不受控制地走过去，但没靠近人群她便生生停住了，一手紧紧捏着油纸包扎的煎饼，一手则下意识将自己的衣裙用力朝下扯了扯，这身灰蓝衣裙由曹文秀的旧衣改成，因她身材修长，穿在身上并不合身，底下虽是接长了，但总显得有些吊着，胜在宽大罢了。

人群围着的是一个卖花的老者，他身边依次摆着几盆木芙蓉、芍药、兰花、海棠等，都是些当季的花，有含苞待放的，有完全盛开的，惹得四周暗香浮动，好闻得紧。人群中不时有人啧啧赞那老者花养得好，一位身着松花绿襦裙的大娘决定买上一盆芍药回去，却犹疑不知是该买打着六朵花苞的那盆好，还是买已经熠熠盛开了两朵的那盆。大娘身旁的一位黄衣妇人看向身边的青衣男子，“李公子，你觉得呢？”

李商隐笑道：“花看半开酒饮微醺，我是喜欢这盆花苞多的，不过各人有各人的喜好，大娘若是觉得哪盆好看就买哪一盆，横竖明年还要开花的。”他的声音清湛明净，话音并不很高，四周又嘈杂得很，孟韶远远站着，但还是听到了他的这一句，她不觉凝神望去。风吹过，老槐树叶不住地摇晃着，晨光在那身天青色衣袍上不住地移动着光圈，有些缭乱的意味，他此时背对着她，她看不清他的脸，也没有走近他，但仍旧能感觉到他那出尘的风姿和他身上散发的若有若无的松木清香味。

也许是站在日头下有些久了，她眼前的光晕突然变得有些模糊，恍惚中传来李商隐疑惑的声音，“好像哪里有股怪味道，酸溜溜的。”之后便是孟晖娇美的笑声，“哈哈哈！商隐哥，这恐怕得要问韶儿了，她成天和那些酱打交道，衣服上头发上皮肤上全是酱的味道！不信你上前闻闻！”

“孟韶？”孟韶的面前突然投下了一片阴影，她回过神来，看见李商隐正静立在她面前，一双明澈的眼里不无担心，两人身高差不多，因此他看她的眼神便显得有些直直的。孟韶顿时完全清醒，下意识提起手中的油纸包，神态自若地朝他笑笑道：“碰巧路过，李公子今日没做营生么？”

李商隐将眼神投向银杏树下，回转身含笑道：“还亏得你提醒我，凡事还是留些分寸好，老许已经四十多了，一大家子要靠他供养，我这一回来便把别人的饭碗夺了，也属不仁，何况这区区营生于我只是目前权宜之计，等安排完三姐的家事，横竖我还是要回洛阳的，令狐大人对我颇为赏识，希望我能早些过去，”说完，他朝后甩了下衣袖，下巴则微微抬起，那双清冽灵透的眼神中射出充满自信的光芒，在夏日的晨光中，他就是一个通透的发光体。

像是怕被灼伤似的，孟韶的眼睛从他俊秀温润的脸上快速移到他白皙的脖颈上，那里隐隐有些发亮，像是凝着一滴汗珠，她忙扭转头道：“李公子，那我先回了，大娘她们还等着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