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韶回到菡萏院一眼便瞧见桌上搁着一把沾血的菜刀，春娘白着脸坐着，衣服前襟上血迹斑斑，左手指上则已裹上了一块蓝布条，分明是刚从身上撕下的。孟韶惊疑不定地上前递过金创药，急问道：“你没事吧？”春娘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还好，姑娘先替我把瓶塞打开。”孟韶依言打开，春娘拧着眉头将裹着手指的血布条松开，孟韶骇然见她的食指已剩血肉模糊的半截，不觉失声惊呼：“怎会这样？！”

“这已算是好的结局了，”春娘的口气带着庆幸，边快速朝伤口倒金创药边道：“这蛇毒发作得极快，若不及时处置会有性命之忧，就算大夫身边有蛇药，赶到这里怕也是来不及。”

孟韶望着神态自若的春娘，再看看桌上那把沾血的刀，声音颤抖，“你自己砍下的？”

春娘点点头，上完药后再次用蓝布条裹上手指，轻轻按了按，望着她笑了笑，“姑娘，人有些时候得有点舍弃的勇气不是？我今日若不舍掉这根手指，就可能丢掉命。”

孟韶白着脸望着她，突然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朝春娘深深地磕了一个头，春娘忙不迭想起身，却被孟韶一把扯住右侧手臂用力按坐下，“若不是你，我今日恐怕就丢命了！”

“快起来快起来，”春娘用右手拉起她，“姑娘这么想可就不对了，蛇又不识得人，还专门咬你不成？若不是我非要扶着姑娘进内室，怕还没这档事呢！”她虚弱地喘息了一口气，继续道：“不过想来有些奇怪，这园子里花草虽多，以前从未有过毒蛇进屋的情况发生。”

孟韶听罢一愣，想起刚刚发生的一切，更觉得心慌慌的，说来她算是胆大之人，但生平有两样怕，一是蜜蜂，小时候曾被蛰得灰头土脸的，二便是软绳一般的蛇了，每看到这两样她便会觉得四肢僵直喉头发紧，就算现在回想起方才的情景她仍旧心有余悸，今日如论如何是再也不敢走进内室了。

此时门外一连突然串涌进来几个人：绘荷、绘菊、阮娘、曹元庆，还有那位提着药箱的医生郑显，孟晖不知从何处得到消息也赶来了。

曹元庆扫了孟韶一眼，疾步走到春娘面前，急问道：“你怎么样？”

“少爷不必着急，奴婢没事了，”春娘伸出裹着布条的残指虚弱地一笑，“多亏韶姑娘及时拿来了金创药。”那指头比起正常指头未免短得太多，郑显瞬间便明白了原委，不觉望着她肃然道：“真是女中豪杰啊，这种临危决断的气魄怕许多男子也不如！”阮娘一下伸手掩住了口，眼中泛起点点泪光，声音哽咽，“你竟然……以后可还怎么伺候少爷呢？！”曹元庆忙道：“以后曹家由养着她，只要她人没事便好！”

“我哪有那般娇弱？”春娘道：“只是少了左手的一根指头罢了，不碍事的，我平时惯用的是右手，只要少爷不嫌弃我残缺，我照样可以像从前一样伺候着，对了阮娘，”她指指窗台，“那里被我弄坏了，你跟高管家说一声，修缮窗台的费用从我的月钱里扣除。”阮娘垂泪道：“你真是不要命了！这种时候你竟还有心思考虑这个！”

孟韶走向窗台，发现上面有一明显的缺口，似被利刃切开，周围血迹斑斑，她体内顿时气血翻涌，心下明白，这窗台正是方才春娘狠心切下自己手指之处！曹元庆走过去低声道：“吓坏了吧？都是我不好，你入住前没有派人好好检查一下这个房间，亏得你没有出事，否则我真不能原谅自己。”孟韶像是没听到，眼睛死死盯着那血迹低语喃喃：“是我的错，我若不来这里就不会有这些事发生了。”曹元庆顿时变色一把扯住她的手臂，“韶儿！”孟韶摇头苦笑，轻轻推开他的手臂，正要说话，听到孟晖叫道：“绘菊，里面可发现了什么没有？”

绘菊匆匆从内室走出，像是受到大惊吓般按着胸口道：“地上有条死蛇，脑袋都被踩烂了！”

孟晖突然一笑，“绘菊，我曾听人说你爹是荥阳捉蛇的第一好手，别人畏惧蛇算是正常，但你不应该啊，何况还是条死蛇。”绘菊的身子微微一僵，忙躬身道：“晖小姐见笑了，遗憾我并没跟我爹学到那个本事，夫人那边还有事，我得走了。”

绘菊匆匆离开，孟韶不禁若有所思地和曹元庆对视一眼，阮娘道：“春娘失血颇多，烦请大夫给她开些方子吧，补补气血。”郑显将药箱搁在几案上，掏出笔墨来写了个方子，并顺势抓了几味药包扎好。

孟韶问道：“可有生骨的方子？”

郑显一愣，“姑娘说笑了，人又不是壁虎，残肢哪里还能再生？即便华佗再世亦无可能。”他提起药箱，正要转身离去，突然又扭过头来，神色颇为激动，“老朽想要请教一下，那个芋梗治蜂蜇，是姑娘出的主意吧？谁给的方子？还是在哪部医书里看到的？”

老朽？这人面色光润看上去至多四十来岁的模样，孟韶不禁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摇头道：“都不是，怎么，有问题吗？”

郑显连连摆手，“不是不是，曹夫人用了感觉不错，肿痛已经消除不少，只是这个方子我从未见识过，所以问问。”

孟韶道：“我小时候有一次看到一只大蜂挂到蜘蛛网上，蜘蛛来捕捉它，反而被蛰落到地上，不久，蜘蛛的腹部胀起来，我以为它要死了，没想到它却挣扎着爬入草丛将一根芋梗微微咬破了，然后将被蛰的疮口挨着芋梗摩擦，腹部便渐渐消了肿。后来有一次我在外自己不小心被蜂蜇了，脸几乎肿成馒头，没钱找医生回家又怕被大娘骂，我就揉搓芋梗敷在伤口上，不久便好了。”

“原来是这样的，”郑显异样地望着她频频点头，这时一个仆人领着一个农夫模样的男子到了门口，说是老爷指派过来检查一下屋子内外是否还有蛇的踪迹，郑显见状便告辞离开了，说明日会送药过来。那农夫样的男子进来仔细查找了一番无果，取了那死蛇，在屋子的四周洒下驱蛇粉后便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