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文秀没好气道：“可不是！长得不像云卿倒也罢了，这脾气也跟云卿差了许多，你看她刚刚那什么态度？对我也就罢了，你难得来，舅舅也不叫一声！说过她多少次了，见人要懂礼要守规矩，结果还是这样，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我曹文秀没教她呢！”曹文彬倒是不在乎地笑道：“无妨，心意不在嘴上，本来我也不是她亲舅舅，何必勉强。”

孟晖走到曹文彬身边盈盈一笑，“舅舅，其实韶儿挺好的，人勤快，长得也不赖，皮肤比我还白呢，倒是娘，一天不骂人就难受似的。”

曹文秀瞪女儿一眼，“大人说话你多什么嘴？没事就去厨房添两把柴火，回来两日了，跟大小姐似的什么都不干！这方面韶丫头可真比你强多了！”

孟晖不高兴地嘟起嘴，正欲转身，却被曹文彬抬手阻止住了，他皱眉看向曹文秀道：“姐，你跟了姐夫多年，也该知道君子远庖厨这一句，咱们曹家好容易培养晖儿这些年，娘对晖儿更是看重得很，你可别再让她沾了那那些个烟熏火燎的俗气！”孟晖听得这话不觉有些自得地朝她娘一扬下巴，曹文秀顿时来了气，“君子？晖儿是个女孩子，下几次厨房有什么不可以？何况君子难道就不吃饭……”曹文秀一张嘴从不饶人，顾不得外人在场，正想再说几句嘲弄的话，看兄弟的脸已经拉了下来，心中一顿，忙以袖拭擦额头的汗，“好好好！是我不对，待会儿我自己去厨房成不！横竖我曹文秀是个大俗人！”

曹文彬不再搭理她，将期许信赖的眼神投向老道，“道长以为那孩子如何？”

袁隐居将拂尘往肩上一洒，揽须沉吟道：“五官突出稍显凌厉，一双眼睛倒长得不错，样貌也还算清秀，只是……额高、眉粗、鼻直，身长步健，若为男子，将来必定可身入庙堂匡扶社稷，这女子吗，可就不好说了，”老道停下来，刻意将曹文彬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莫名一笑。

曹文彬急道：“此话怎讲？”

孟晖有些诧异地望着舅舅，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袁隐居笑道：“女生男相，持家自然是没话说的，富家也不难，只可惜将来姻缘方面怕是不能圆满了。”曹文彬伸手按住他的一只胳膊，“当真？”袁隐居面色陡然有些难看，拂尘朝胳膊处轻轻一甩，冷然道：“曹老爷这是不信我袁隐居的相术？”曹文彬差点被摔得一个趔趄，亏得身后檐下的一根木柱子给托住了，这要在往常，他早就变脸了，此刻却面带笑意忙不迭的躬身赔礼：“我信我信！袁道长的话谁还能不信？此刻日头大了，道长还是先请进室内歇着吧。”

“不必！”袁隐居余怒未休，转身欲去，刚走了两步，却又回转过身来，两眼精光四溢，朝站在曹文彬身侧的孟晖上下打量着，不住地点头又摇头，孟晖被他盯得有些毛骨悚然，脸色都变了，咬着下唇，下意识伸手扯住了舅舅的衣袖。。

袁隐居突然笑了，“不想这孩子倒是个贵人命，若是能好好把握少不得的富贵加身，只是将来——哎，多说无益，走了！走了！”说着，他不管不顾径自转身便踏进前屋朝门外走去。

曹文彬忙道：“道长！”

袁隐居脚不停顿头也不回，只是伸手朝后摆了摆。

曹文彬有些急了，他还有些未明的话没问呢，撩起袍袖大叫：“道长！银子！给你的银子！”

“不必！”袁隐居拂尘一摆飘然出门而去，曹文彬追出门去，街头人头攒动，如何还能觅得他的身影？空气中却依稀听得他的吟唱声，“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曹文彬怔怔站立半晌，长叹一口气，转眼瞥见自家车夫吴二正靠着车辕歪着脑袋打瞌睡，眉头微皱走上前拍拍他的肩膀，吴二一个激灵张开眼，见主人似笑非笑地望着自己，脸顿时白了，口张了张，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得连连躬身，待曹文彬进屋后，这个样貌精干的中年汉子方敢抬起衣袖不断地擦额头的汗水。昨夜他娘子病了，他一夜未睡地伺候着，今日一早又随曹文彬出来，怎能不累？只是他不敢吭声明说，他这个差事，不晓得多少同行眼红着呢！曹家规矩大，对下人严厉了些，但并不苛待，出手大方那是荥阳屈指可数的，吴家有三个孩子，现如今娘子又病着，若离了曹家，他怎养活那一大家子？

院内曹文秀母女仍站在原处，都在疑惑地望着曹文彬。此时孟晖脸上的惶恐已消去，一片槐树叶不知何时落在她簪有垂丝海棠的乌亮鬓间，曹文彬走过去伸手替她取下，将她有些散乱的发丝轻轻挽到耳后，眼神落在她青春明丽的脸上，微微有些发愣。

这些年来，除却棋琴书画歌舞女红有专门的师父教授，但凡孟晖说话、走路、乃至歪头的一些小动作，都是曹文彬亲自调教的，一招一式都有着记忆中云卿的影子，因怕她长大后像曹文秀一样发胖，三餐饮食都有严格制约。

孟晖被看得莫名所以，“舅舅？”

曹文彬回过神来，笑道：“我们晖儿真是越长越好看。”

“外甥像娘舅，你自小就长得比女孩子还好看，晖儿有三分像你，”曹文秀喜滋滋道：“不过也是奇了，从前不觉得，如今瞧着她竟也有几分像云卿似的，要不是她生出来时手臂上有颗红痣，我都不敢信她是我亲生的。”

孟晖忍不住问道：“云卿？就是韶儿的亲娘？娘，她很好看吗？”

曹文秀看曹文彬一眼，不情愿地点头，“很好看。”

孟晖心内有些不服气，身子一扭道：“那晖儿比她如何？”

曹文彬笑笑道：“晖儿，你以后会比云卿更好看的，而且你还会很有出息。”

“舅舅的意思是我如今并没有那云卿好看？”孟晖撇嘴道：“晖儿不过一区区女子，进不了学做不得官，能有多大的出息？”

曹文彬正色敛容，“这话可不对，女子自有男子不可企及的能耐，岂可妄自菲薄？”

曹文彬这里咸咸淡淡的咬文嚼字打哑谜，一侧的曹文秀却憋不住道：“文彬，方才袁道长说的那些话到底是怎么个意思？”

曹文彬按住她的肩膀，快速扫了眼四周，低声道：“姐，咱们进屋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