绘荷愣愣地望着怀中那碗,半晌才回过神来,快步走进房内,见孟韶倚靠在床头望着窗外发呆,她试探地叫了声姑娘,孟韶扭头疑惑地看向她,“怎么了?”
绘荷迟疑道:“少爷似乎有些不高兴。”
孟韶瞥见她手中的汤碗,顿时隐隐明白是怎么回事,心中有些懊恼自己方才对曹元庆的态度,既已准备接受这个人,为何还要下意识抗拒呢?这样做为难的不只是自己,还有身边的这些人,譬如眼前这个绘荷。才到曹园两天,她已经弄清楚了一件事,这里的主子若有些许不顺心,头一个遭殃的便是奴仆,像那周氏被蜜蜂蜇后,伸手对着春娘便是一耳刮子。想到春娘,她更觉揪心了,忙问道:“春娘怎样了?”
绘荷将碗搁下,麻利地叠起床头衣服来,“她身子骨一向健硕,养养就好了,倒是少爷,不是奴婢多嘴,姑娘该多关心关心咱们少爷的身子才是,今日姑娘病后,少爷可急坏了,连续几个时辰都待在这里始终不肯离开,午饭都没吃一口,旁人怎么劝也不听,奴婢从没见少爷对谁这么尽心过。”
孟韶异样地看她一眼,“我知道了,明日上午我就过去看他。”绘荷脸上顿时露出喜色,“少爷见了姑娘必定高兴。”
孟韶一笑,“你对你家少爷倒是真关心。”
“这本是应该的,”绘荷扭捏地扫了孟韶一眼,“姑娘若无别的事,奴婢就出去了”。”
孟韶摆手道:“没你的事了,出去吧。”
天黑后,绘荷搬了枕席在孟韶床头打了地铺,说是方便照顾,孟韶心里虽不情愿,却也不便赶她走,绘荷很快便发出轻微的鼾声,孟韶想起白天发生的一切,曹元庆、周氏、绘菊、春娘,孟晖……很多人的脸在她眼前晃荡,尤其是春娘那只让人触目惊心的鲜血淋漓的断指,她只觉心烦意乱无法入睡,见绘荷无一丝动静,便起身走到外屋,依着从前聂师父教的方式练了会儿功夫,出了些汗,心里的焦躁似乎也随着那汗水流出去不少,她擦了脸,重新上了床。
醒来时只觉浑身汗津津闷热得很,孟韶楞了半晌才想起来,因顾忌着蛇虫,绘荷昨晚临睡前将房间内的两个窗户都关得严严实实的,昨晚搬进屋里纳凉的两块冰早就融化了,饶是这屋子再阴凉,盛夏酷暑之季,四面皆不透风,岂能不闷热?那绘荷倒不畏热,也大概实在是累乏了,此刻依旧鼾声一片。
孟韶悄悄起身离开,一出菡萏院门便有清风夹着荷香扑面吹来,她身上细汗全消,神清气爽不少。曹园此时一片寂静,漫天星辰仍在,估摸着还未到寅时,孟韶在荷花池边转了个圈,转身朝前面满是繁花绿叶的园子深处走去,边走边看四周的那些花花草草,不时无意识地用手碰打身边的那些枝枝叶叶。
夏日的天光是一刻一个大变化,转眼之间天色已透一丝光亮,鸟鸣声此起彼伏,眼看着一个清晨就要来临,曹园里开始听得一些动静,孟韶想多清净一会,于是专捡无人处走,直至听不到人声方才停下来,此时她感觉腹内有些饿了,发现身边正好有一颗李树,上面挂满了成熟的李子,她一阵欢喜,谨慎地瞅了下四周,见确实无人,而树上也无任何蜂窝虫鸟,忙将衣裙小心地掖了掖,然后轻身一窜,三下两下便上了树,伸手摘下几只李子,直接在袖子上擦了,坐在树顶上舒坦地吃将起来。
千字文中说“果珍李柰”,那李子酸甜爽口,孟韶很快吃完两只,正想吃第三只,突然听到有脚步声急促地朝这边而来,她怕被人瞧见,忙爬进树叶茂密处,蜷缩了身子,然后将脑袋伸出来,悄悄朝下看。
只见一个穿着藏蓝长袍的方脸中年男子拉扯着一个灰色布衫的面目丑陋的老者的衣袖走了过来,孟韶看得真真的,中年男子正是昨日见到的管事高安,而那老者,却是第一天来见到的看门人老许。到李树下后,高安放开老许,在旁边的一块大石上坐下,满面怒容压抑着声音低吼道:“许老头,你到底想怎样?”
老许弓着腰陪笑:“高管事多心了,我老许是从不多事的。”
孟韶顿时吃了一惊,孟晖不是说这人是哑巴吗?
只听得那高管事不耐烦道:“少废话!要多少好处才能堵住你的嘴?!”老许向前走了两步嘿嘿笑道:“我的嘴不是一直都被堵着的吗?你又不是不知道。”那高管事突然起身,从怀中掏出些碎银子扔到老许怀中,冷笑道:“这些要还不能堵住你的嘴,以后你就别想在曹园过这逍遥日子了!我高安说到做到,到时候可别怪我没提醒你!”高管事说完便扬长而去。
许老头看看怀中的碎银,又看看高管事的背影,长叹了一口气,不住地摇头。
孟韶虽不知道他们谈的是何事,但隐隐觉得不是什么好事,否则何以要用钱堵人嘴巴?那高管事说话行事中带着一股狠劲,看上去不是良善之辈,孟韶心中暗地庆幸自己方才没被人发现省却不少麻烦,不想那老许将钱收起,突然仰头道:“树上那贼别再藏着啦,下来吧!”
孟韶一愣,刚刚明明没见老许抬头,再说这颗李树躯干高粗且枝叶繁茂,人藏身其中应该难以被发觉,正迟疑间,又听得那老许冷声道:“还不下来?真要我上树捉拿你不成?!”孟韶不得已从树上飘然滑落,拍拍双手,满眼戒备地望着眼前的丑陋老者:“你怎知有人在树上?”
老许见树上竟掉下个姑娘来,也是一愣,审视地看了她两眼,忽然躬身朝她拱拱手,什么也不说,转身便走,孟韶大步追过去,拦到他面前。老许停下脚步,睁着他一大一小两只怪眼闷声道:“你想怎的?”孟韶道:“到底怎么回事?”
老许翻翻眼白道:“我自小耳力就颇好,方圆数十米之内有无人一清二楚,因此知道有人在树上。”
孟韶又道:“还有呢?”
老许一脸的糊涂:“还有什么?”
孟韶道:“别装了!我可什么都看到了!”
“既然你都看到了,那还要我说什么?你尽管去老爷夫人那里告状便是。”老许望着她嘿嘿一笑,一张丑脸上笑容极其扭曲,“到时候我便回说姑娘是在树上看到我的,姑娘真是好本事,下树落地无声,衣裙上一点痕迹都没有,对了,昨日那蜂窝莫非就是你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