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文彬到了曹元庆的“迎曦”堂，见儿子破天荒捧了一本《诗经》在手，心下顿时有些欢喜，四顾道：“今日你是难得的勤学，怎不见韶儿？”曹元庆笑着放下书，“儿子将她安排在菡萏院里，现下在午休。”

“如今也算遂了你的心愿，”曹文彬坐下，“韶儿待你如何？”

曹元庆面色微红，“儿子已跟她表明心迹，她想必……想必是有些明白的，并未拒绝儿子。”

“如此甚好，”曹文彬交代道：“女孩子家面皮薄，以后你凡事多与她商量，给足她脸面，那些下人见你如此，谁还敢不开眼去得罪她？至于你娘，方才我已经告诫过她了，但毕竟她是长辈，你们以后尽量避着她便好，何况有我在，她也不敢过于放肆，等以后韶儿过了门，她习惯了也就无话可说了。”

曹元庆喜道：“多谢爹成全。”

曹文彬笑笑，接过春娘奉上的茶水问道：“赵道长给的那药丸你用得怎样？”

“果然是好东西，”曹元庆笑着一展手臂，“儿子如今觉得从未有过的精神。”

“如此也不枉我辛苦一场，”曹文彬见儿子气色不错也很高兴，搁下茶盏起身，“元庆，我想明日去请一个先生回来，专教着韶儿，好歹让她也学点见识将来可帮着你看看账册应酬世务，我看那李逸文墨颇通，又是你从前的先生，用熟不用生，不如还是请他，你觉得如何？”

曹元庆听得李逸二字便想起李商隐心下顿时有些抵触，忙道：“爹思虑周详，只是儿子想亲自教韶儿读书，不愿假手他人。”曹文彬失笑道：“傻孩子，你的心思我自然明白，可你自己在读书这上头并不十分尽心，”曹元庆抢先道：“爹请放心，儿子从现在起会努力的。”

“怪不得如此勤学，看来我还得要感谢韶儿呢，”曹文彬笑着点头道：“好吧，既然你执意如此那便依你，韶儿横竖一女子，其实也无须多少学问，能识文断字便已足够。这黄天暑热的我就不去她屋子了，晚饭时我与你祖母自会和她相见。”

“是。”

孟韶随曹元庆在园中走了一遭后便回到了菡萏院，她一向无午休的习性，一个人待着实在憋闷，有心去寻孟晖，却也知道即便找到也是无用，自小一起生活，她深知这位姐姐的脾性，孟晖瞧着娇弱无力，但性子却极为执拗，一旦决定的事情，没人能够改变她。

看样子李商隐真的是镜花水月梦一场了。

从孟晖身上孟韶又联想到自己，这大半日来犹如做梦一般，她和曹元庆之间进展可谓奇快，连她自己都不敢相信。

曹园，自然是好的，比起孟家的条件不知好多少，她喜欢这里，也并不讨厌曹元庆，甚至已经在不知不觉中顺从了命运的安排，但是，一想到李商隐，她的心中便惆怅不已。也仅仅是惆怅，并不难过。她与李商隐之间，从来只是她自己一个人的事，很残酷，也很幸运。她很清楚自己的身份。

只是她心中有一个巨大的存疑，依着今日看来，曹家是商贾之家，在大唐地位虽不高，但却是极其注重身份门第的，何以对她这样的一个人会如此看重？曹元庆对她好便也罢了，曹家舅舅平日喜修仪容，车马服御华贵整肃，不晓得底细的望之俨然是个贵族，按说他是不会接受自己的，还有曹老夫人，据说治家御下都是极为严苛的，也是极其讲究门第的，大娘曹文秀提起她来都是直摇头，她怎么会接受自己？会不会也像周氏一般厌恶自己？

孟韶知道这一切并不怪周氏，她的身份摆在眼前，周氏的态度其实很正常。大叔曾经讲过：父母爱子必为之计深远，曹元庆娶她，并没有任何现实的好处，曹家舅舅能够接受自己，应该是出于曹元庆的坚持吧？

来这里大半日了，孟韶看得出来，曹元庆待自己很好，这世间从来没有一个年轻男子如此看重她，她心里很是感激，也很珍惜这份难得的情意，她不愿意他因为自己和周氏母子两个生分了。

得做点什么才好。

孟韶想了想，走出菡萏院，向迎曦院走去。

迎曦院门口，孟韶见曹元庆的贴身小厮银宝恭谨站在那不禁有些疑惑，上前问道：“这大热天的你站这里做什么？曹大哥呢？”银宝一指屋里，低声道：“老爷来了，正在屋里和少爷说话呢。”孟韶一听忙止住脚步，“那我不打搅了，”她转身朝迎曦院右侧拐过去，记得春娘从那里进出过，应是迎曦院的小厨房。

果然她猜得不错，此刻春娘正在小厨房里厉声呵斥一个尖下巴的小丫头，“瞧瞧你洗的这碗！清水过一遍还能冒出油花儿来！我是怎么交代的？！你耳朵到底有没有长在脑门上！”小丫头只是低着头一动不动，春娘见状更加来气，顺手拿起一根鸡毛掸朝她抽过去，“住手！”孟韶一脚跨进来，一把按住了春娘的手，“好好说话就是，为何要打人呢！”

“韶姑娘？”春娘见是孟韶，忙收了脸上的凶煞，放下鸡毛掸道：“这丫头做事偷懒，又没记性，我说的话从来就记不住！”小丫头快速瞥了眼孟韶，突然开口辩解道：“我碗还没洗好您老人家就让择菜，这才……”

“还嘴硬！”春娘抬手便想给她一耳括子，但一瞥见孟韶，那手就下意识停顿了，顺势理了下自己的头发，对孟韶道：“这个小厨房只做少爷的膳食，不能马虎了。”

孟韶笑道：“这丫头太小了点儿，估计也做不成什么，倒不如我来这里帮忙。”

“这如何使得？”春娘有些慌了，“姑娘快别说笑了，少爷要知道了会不高兴的。”

孟韶不说话，只是抬眼四顾，见这小厨房窗明几净一应俱全，成套的碗碟等器具整齐有序地放在几案上，靠窗有一口大缸，缸旁是一只木桶，里面有几尾鲈鱼，春娘犹疑地望着她，挥手让小丫头出去，这才恭谨地介绍道：“鱼是一早刚送来的，新鲜着呢，可做鱼烩可炖煮熬汤，茄子和毛豆等素菜都是城南张老实家供应的，每日有人送过来，都是刚采摘的，太嫩太老的都不要，少爷一个人食量有限，因此这里食材不多，泡发的那些海参鲍鱼一类，少爷一向不吃，这里是没有的，今日大厨房是阮娘掌勺，那里倒是有不少时鲜且名贵的食材。”

孟韶点头，眼光投向几案上的一碟切得整齐的细丝，海参鲍鱼一类名贵食材，她虽未吃过，但曾在荥阳街头店铺见过，可这是什么？萝卜丝？春娘捕捉到她的眼神，笑道：“这是鱼翅，用鸡汤煨着，再加些萝卜丝，公子能吃下大半碗呢！”

孟韶暗地咋舌，心道曹家不过是一商户，吃食竟奢靡至此，果然家大业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