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韶忙走到几案旁，弯下腰身，一手各自执住箱子的一侧铜把手，手臂略一用力便提了起来，正欲朝门外走去，不想却被曹文秀拉住手臂，“等等！”孟韶扭头，曹文秀一只手托住了箱子的一头，横她一眼，没好气道：“就知道逞能！开口说一句要我帮忙你会死啊！”孟韶抿嘴一笑，忙松开一只手，两人一齐将箱子提到院里，在一块被阳光直射的中有裂缝的青石板上轻轻放下，孟韶打开箱子将里面的衣物取出一半横晒到竹竿上，另一半则散搁在箱盖上。

曹文秀冲着厨房叫嚷道：“晖丫头你好了么？赶紧拾掇拾掇，待会儿怕是要有人来接你回曹家了。”

孟晖双手湿淋淋的从厨房冲出来，奇怪道：“怎的又要去？我师父回来了？不是说还有两日才从洛阳回的吗？”

曹文秀道：“不是你师父回来了，是你舅妈的侄女一个叫紫云的丫头到了曹家，你舅舅今日来其实就是说这事的，说是怕她孤单，让你早些过去陪陪她。”

“这样啊，好好好！这几日热得慌，我正想着要回曹园呢！”孟晖一甩手上水珠，笑着走过去将孟韶拉进屋，附耳低低说了句什么，孟韶听罢顿时睁大了双眼，“就这样？”孟晖俏皮地将脑袋微微一歪，笑道：“还能怎样？我想商隐哥会理解我的，再说了，不管我做什么，他从未对我生气过。”

孟韶被她眼里那种骄傲和自信的光彩震撼到了，隐隐觉得刺目，她下意识偏过脑袋，轻声说了句我知道了便走出去摘院落墙角的藊豆角，开始为午饭做准备，春上的时候她的院墙角种植了一些豆荚韭菜黄瓜之类的，成熟时节倒也能省下几个铜钱。

孟晖随后跟出来，推推孟韶的胳膊，“对了韶儿，外祖母前些日子给我新置办了一些首饰，这枝梅花银簪子我以后再也用不着了，就送给你吧，你头上这木簪子也该扔掉了。”

稍顷，曹家果然派人赶了另一辆马车过来，还带来了一大块羊肉，说是一早刚宰杀的肥羊，老爷特意交代要带过来的，今日是六月六，该吃“伏羊”，可以起到“冬病夏治”的效果。曹文秀欢喜地接过羊肉，送孟晖出门上了马车。车夫吆喝一声扬起马鞭用力一抽，那棕红色的高头大马顿时嘶叫着抬起前蹄，随即拖着车开始向前狂奔，孟韶站在门口凝望着马车一路绝尘而去。

“马车影子都瞧不见了还呆站着，姑娘家的，也不怕晒成黑脸！”站在她身后的曹文秀道：“你要是想去也不是不可以，这两天好好的帮我多干些家里的活计。”孟韶顿时扭头看向她，脸上不无惊讶之色。

曹文秀没好气道：“看我作甚？明明心里想去横竖不吭声，我这些年养了个哑巴不成！”

孟韶面色微红，禁不住追问：“大娘方才说的可是真话？”她不知多少次听孟晖提起曹园的好处，心内早就痒痒的，不遑论别的，曹园里那些个普通人从未曾见过的奇花异草就够吸引她的了，还听说那里有片桃林，里面的桃花可以从三月一直开到五月，每每引得荥阳的贵族老爷前去欣赏，甚是稀奇。

“我何时说过假话？晖儿的舅舅说过两日派人来接你去避暑，天上掉馅饼，你呀，就偷着乐吧！”曹文秀瞪她一眼，“现在先进去把那块羊肉收拾了！中午咱们就吃煮羊肉，好些日子没吃肉了，还真想呢！”孟韶欢喜地应声朝屋里走去。曹文秀在她身后叫道：“喂！我话还没说完呢！知道怎么收拾吗？”

孟韶定住脚步，回身笑道：“先将羊肉收拾干净，然后放进水里煮，中间依次放入陈皮和花椒，临近熟时再放入葱花——去年这时候我见大娘做过一次。”

“笑笑笑！”曹文秀呵斥道：“这会儿知道笑了？刚刚有客人在的时候你怎么沉着一张脸？像谁欠你什么似的，一点都不像人家十几岁的年轻姑娘，你看看晖儿，再看看你！哪怕是隔壁的巧儿，这街上有哪个姑娘像你？木头一样！以后多笑笑，给我放活泼点，别让人觉得我曹文秀尽是一味的支使你干活了，听到了没有？”

孟韶笑道：“听到啦大娘！”

“这还像话，”曹文秀手一挥，“去吧去吧！羊肉上的那些毛很难收拾的，没一个时辰弄不干净。”

孟韶进了厨房，曹文秀自去卧室，将丈夫孟启元历年写的那些字画取出，又在院子里扔了张旧草席，将字画一一小心地放到上面晾晒。她虽不识几个字，但对丈夫留下的一字一画都视如珍宝悉心看顾着。

孟韶很快捧着装羊肉的大瓦罐从厨房出来，问道：“大娘，现在就可以煮羊肉吗？”曹文秀正蹲在烈日下抚摸着那些字画沉浸在对亡夫的思念中，被人打搅顿时有些恼火，厉声道：“收拾干净了？”

孟韶俯身将瓦罐端到她面前。

曹文秀探头一看，有些意外，“竟收拾得这样滑腻？怎么弄的？”

孟韶一手端罐子一手擦汗，“我先在羊肉上涂了层浊酒，然后用火烧了一下就成这样了，娘留下的那本小册子里说这样做不但可以去毛还能去腥，大娘要是想看我这就取来……”

“看什么看？！我识得字？况且那是你娘留给你的！我从前是怎么叮嘱你的？那小册子务必要好好收着，别胡乱给人瞧！”曹文秀看着她脸上的汗珠不住地往下淌，火气尤甚，骂道：“瞧你这一身的汗！才做点事就这德性，赶紧滚远点，当心把这些字画污了！先去把这肉搁凉水里，一个时辰后再煮！”

孟韶看着地上那些字画和花匣，迟疑了一下开口道：“大娘，大叔的这些画是不能暴晒的，稍稍见一下阳光就可以了，赶紧收起来放在远离地面的通风处吧，还有这个楠木匣子，里面不要再糊纸了，免得容易受潮发霉，”

曹文秀一愣，呵斥道：“你懂什么？”孟韶急道：“这是李商隐李公子说的，纸张不比衣物，再晒下去真的会损伤画卷的！”曹文秀一听是街头卖字的李秀才说的，顿时忙不迭开始收拾字画，边收拾边骂道：“死丫头你怎么不早说！成心想晒坏你大叔的这些字画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