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文彬怏怏地从母亲屋里退出来,他心知母亲说得不错,曹家的兴旺在此一举,大意不得,这些年来,商人出身堵了他多少条道?这个亏已经吃得够多的了!然而一想到云卿,他心里就憋屈得慌。当初云卿来到荥阳,虽说始终没有吐露身份,然而她连名字都没改,只是去掉了姓氏,可见她内心里还是想着回到那个李德裕身边的,只怪那李德裕未曾来寻她……云卿一向就看不上他曹文彬!虽然母亲说那李德裕样貌奇伟,但他曹文彬哪里又难看了?差的不过是身份门第而已,是的,身份门第!
此时曹文彬屋里烛火摇曳,周氏主仆正在窃窃私语。
周氏叹口气道:“不想那丫头倒有心机,竟也会巴结人,瞧着老夫人的意思,是认下这个孙媳妇了,我实在是不甘心!”
绘菊轻声提醒:“我看老爷对她很是满意呢。”
“老爷?”周氏咬牙道:“老爷对那丫头好还不是因为她死去的娘?一想到这个我就生气,当初老爷求娶那贱人,碍着老夫人不同意只得作罢,这么多年来,老爷对那贱人一直恋恋不忘,自那贱人死后这金熏球就突然冒出来了,老爷是日日带着从不离身,我知道定是那不要脸的贱人刻意留下的,好让老爷照顾她那野种,老爷还骗我说是从外头买回来的,当我傻子呢!”
绘菊轻声道:“既然还有这一层,可见老爷对她有多看重了,夫人以后凡事还是克制点,不要惹恼了老爷为好。”
“有什么恼不恼的?还不都一样?”周氏苦笑,“从前他曹家靠着我周家才得以翻身,那时他待我不过如此,现在他曹家的财富早已远远的超过周家,他哪里还将我周家放在眼里?我周月娥在他眼中从来什么都不是,反正也不会再失去什么了,我还不能为了我将来的媳妇争一争么?”绘菊正要劝慰,忽然听到室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忙低声道:“老爷回来了,我这就打水去。”
说话间曹文彬已踏进室内,绘菊低头退出便轻轻带上了门,周氏忙站起身笑道:“绘菊打水去了,老爷累了吧?待会儿好好去沐浴一番。”
曹文彬点头坐下,习惯性地从袖中掏出金熏球来,这是云卿留给他的唯一念想。十多年了,那被他抚摸过无数次的球此刻在明灭烛火的照耀下更是金光灿烂。他的手指在那些镂空的水云花纹间缓缓移动,仿佛许多年前触摸着云卿柔嫩的小手,片刻,他轻按机关,随着极细微的“啪”的一声,球身打开了,里面的檀香已所剩无几,他伸出细长的小指贴近球的内壁,金熏球精致小巧,也唯有小指勉强可以伸进去。触到了,很小的麻麻突起,指尖无法感触到内容,但他知道里面刻有什么,小小的五个字揭开了秘密的一层纱,赞皇李文绕——云卿的秘密原来在此。这样做工精绝奇巧的金熏球,非高门贵族不会有,也只有赞皇李家那样的显赫世家才会有。
说起来这还亏得周氏的娘家兄弟他的大舅子,大舅子是做金银首饰的,懂得这些机巧关节。一年前,大舅子见他手中拿着这金熏球,便开玩笑说这里面可能藏有一个秘密,他是何等样人?当时没有回应,只是笑呵呵应付过去,回来便悄悄拓了印,果然印证了,后来他派人去长安打听,知道了李文绕是何等样人,再后来,他将秘密告知母亲,母子商议着,这才有了将孟韶接来曹园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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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元庆将孟韶送到菡萏院,将春娘留下陪侍,自己便回去了。
孟韶见曹元庆离开,顿时精神松懈下来,坐下来随口问道:“春娘,今日案上的菜都是阮娘做的吗?她的手艺真是不错,当然你的手艺也不错,你们从前是有师父教过吗?”
春娘笑道:“我们这样的奴婢哪会有什么师父?阮娘和我一般,原先都是曹家烧火打杂的,天天看着别人烧菜,渐渐的看熟了便也自己动手做,阮娘被安排在厨房里独当一面,我则被老夫人指派过来服侍公子,算来我在公子身边十多年了。”
孟韶赞叹不已:“自己摸索着便能如此厉害,若有师父教你们,做出来的还不知会如何美味呢!”
春娘摇头道:“姑娘抬举了,我们这算得什么?老夫人身边那个知夏擅做养生膳食,今日那个灵芝枣就是她做的,她是老爷在老夫人六十生辰时特意从长安带回来孝敬老夫人的,以前曾在尚书府伺候过尚书母亲的,还有夫人身边的绘菊,她尤其擅长一道鱼脍,那滋味,但凡吃过的人都会道一声好,只是没人知道她是如何做出来的。”
孟韶忙问是怎么回事,春娘道:“所谓教会徒弟饿死师父,绘菊做鱼脍时从来是不肯示人的,免得人偷学。这也难怪她,咱们做下人的,若没一两个傍身的手艺,主子怎会瞧得上?姑娘见笑,奴婢多嘴了。”
孟韶道:“那个绘菊,也是自己摸索着便如此厉害的吗?”
春娘摇头,“那倒不是,绘菊有个堂姐在长安段府做厨娘,两年前曾回过荥阳一次,应该是那时候教了她几样菜式,段府的段老爷从前做过宰相,那样人家的厨娘肯定很厉害的,说不定她做过的菜宫里头的皇帝还吃过呢!”春娘说着眼里不觉投射出向往的光芒。
孟韶点头。
春娘悄没声息地给孟韶到了盏茶水,“夏夜浮躁,姑娘先喝了这个吧,可以清心。”
孟韶此刻正觉得口渴,接过茶盏便大喝了两口,觉得爽口中夹着异样的清甜,不觉一股脑儿全喝下了,春娘望着很快露底的茶盏,不觉笑了。
孟韶满足地放下茶盏,“这什么茶?里面都有些什么?”
春娘道:“说是清心茶,具体有些什么我也不知道,是老爷从长安带回的,说是适合夏日饮用。”
孟韶点头,没有再问。
这一觉睡得很沉。
孟韶醒来时看见床头放置着一直琉璃花樽,里面插着一株凝露的荷花。春娘含笑在她面前展开一件水绿色底色绣着荷花的簇新衣裙,“少爷连夜着人替你赶制了这身,姑娘快试试看合不合身。”孟韶稍稍一愣,想起昨晚老夫人的话,起身套上衣裙,不想腰身衣袖大小长短竟是合适之极,自己照着镜子都觉得欢喜,仿佛整个人都变了,春娘更是喜得双掌一合,“少爷的眼力果然独到!姑娘可知这衣裙的尺寸都是依据少爷自己的揣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