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晖放下她的手,环顾着满园胜景,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继续道:“韶儿,你若是愿意,以后这曹园便是你的了,不只是你的终身有了着落,我娘从此也有了依靠,以后我也好放心去洛阳了。”
孟韶注目凝望着站在云树花影中的孟晖,她今日穿了身淡紫的襦裙,简单的发髻上簪了一支垂丝海棠金钗,衣襟上也用丝线绣了海棠花样,朵朵交织缠绕着枝蔓,既简单又华美,衬得她的脸无比的白净贵气,风一吹,紫薇花纷纷飘落在她的衣襟上,又逐一滑落到地上。半晌孟韶才出声:“大娘也是这般心思么?”
“不然呢?”孟晖眉头一扬,抬眼看她发间的玉簪,“你以为她会好心放你出来消夏避暑?原先我还以为你会戴我送你的那支梅花簪过来,不想娘竟把玉簪给了你,这可是爹送她的,她平日里最珍爱了,从前我连碰一下她都不肯,生怕给摔坏了,不想竟舍得给了你,足见她对你此行的重视,你如今若是不管不顾回去了,还不知会闹出什么事来呢!”
梅花簪……孟韶想着李商隐手握簪子时那副惊喜的神情,不禁虚弱地一笑。
孟晖上前拉着她的手,笑道:“好了好了,既来之则安之,你就别多想了,我先带你去住处,原先我是想咱们同住一屋的,也好说说话,不想表哥竟为你单独辟了一间,那可是曹园最为雅致的所在,连我都瞧得眼热,你一去便知。”
孟韶在孟晖的带领下穿花弄影而入,跨过一座小石桥,很快便到了一间名为“菡萏”的屋前。
曹家庭院想是请人精心设计过,比例均衡,通风采光充足,纵横互联想通,内外分合自如,横为三路并列,纵为主房三进延伸,前后中轴贯穿,左右两厢对称,共有房屋二十七间(古人以奇数为阳偶数为阴),“菡萏”处于西厢,往西数米有一小池,此刻满池荷花开得正盛,周遭暗香浮动,闻之令人沉醉不已。
见孟韶站在门口四处张望踯躅不前,孟晖不禁笑道:“眼花了吧?连你脚下踩的石板都雕着图案呢!”
孟韶下意识低头抬脚,这才注意到脚底下是幅精雕细琢的荷花图,屋子的墙面左右各自镶嵌着一块白玉石,雕刻的也是荷花,形态各异,结合巧妙,且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相映成趣。她心内不禁惊叹频频,一直听闻曹家富裕,竟不知富裕至此。
孟晖突然重重地叹了口气,“曹家在荥阳经商多年,从前的财势虽不及如今,但也是不容小觑的,当年我娘原本可以嫁个家世好点的,可她偏要嫁我爹,孟家一穷二白,爹只会读书,却又做不得官生不出钱来,生计全在娘身上,院内的那几口酱缸还是我舅舅送的,外祖父一生气跟娘断绝了关系连去世都不肯她吊孝,幸而舅舅垂怜对我格外照看,外祖母对我也还算客气,”她顿了下,将手搁置到孟韶手臂上,“韶儿,你我姐妹多年,我多少也能明白你的心思,引车卖浆之流固然不堪你也看不上,但街头卖字的穷酸书生又能有什么前程?别说如今他不放你在眼里,就算他心中有你,那也是不值得。”
一语道破天机,孟韶顿时涨红了脸,浑身汗津津的几近虚脱。原以为这事自己藏得深,不想一切早已尽在她人眼里了。大娘知道,孟晖竟也知道。
孟晖满意地望着她的表情,嘴角微微勾起一个飘忽的笑容,拉着她的手轻轻一摇晃小声道:“我说这些也没别的意思,无非想以此提醒你我二人,以后切勿步我娘的后尘。”
孟韶的表情由难堪转为震惊,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望着她。
“这些年我跟在舅舅身边,见了不少人,也经历了不少事,见识自然远胜于你,韶儿,你是我唯一的姐妹,我自然不会害你,总是希望你将来过得好的,”孟晖边说边拖孟韶进屋,将手中包裹搁到几案上,四顾叹道:“真正清爽雅致之极,瞧这屋里的布置,这嵌宝琉璃珠帘,还有这案上的七彩琉璃瓶,你可都是头一次见呢……”絮絮不休却全无回应,孟晖扭头,见孟韶一动不动地站立在案前望着她,表情愣愣的,她暗地皱眉,上前用力将她按坐下。
孟韶一把扯住她的手,神色焦灼,“姐——”
孟晖手用力一抬止住了她,“别说了!我明白你的意思,也不想跟你打哑谜,就算李商隐去了洛阳又能怎的?上无祖荫下无功名,等候他的至多是贵族府上的门客幕僚罢了!瞧他如今的行径便知。而我,不瞒你说,我是终究要进宫的人,舅舅都已替我安排妥当了,”她向前走了两步,下巴微微扬起,眼里显出骄傲逼人的光彩,“徐师父也说了,像我这样的女子,将来唯有进皇宫王府,才不至辜负了自己的美貌和才学,师父是见过大世面的人,想必不会有错,更何况袁道长也说了,”她本欲再说什么,突闻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忙住了嘴,旋即见曹元庆和周紫云并肩跨进屋来,后面跟着一漂亮婢女和一青衣小厮。
孟韶顿时不自在起来,赶紧站起身。曹元庆此时已经换了一身霜色的袍子,人更显赢弱,看得孟韶莫名有些揪心。
孟晖笑道:“表哥这么快便回了?是不是外祖母此刻想见韶儿?”
曹元庆眼望着孟韶,含笑道:“祖母说晚上一道吃饭,到时自会相见,韶儿刚来,还是先让她先熟悉一下环境吧。”
周紫云眉眼带笑,上前亲热地拉住孟韶的手臂,“怎样?还住得惯么?”她的手柔软多肉汗津津热腾腾的,孟韶为人一向有些老成自持,十分不惯这种甜腻的亲热,很想用力甩脱,但终于还是克制住了自己,勉强笑着朝她点点头,看向曹元庆,微微一躬身顺势甩脱了周紫云的手,“多谢曹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