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了别疏院,顾万山一人走在宫道上,这路来来往往他以走了二十多年,朱红墙琉璃瓦,这每一处的景致他已看过千遍,可常看常新,一年有一年的不同趣味。往年里顾万山也是辞了轿撵,自己一人走过去。
只是这次他心里装着沉甸甸的事,可没有什么心思赏这风景了。
没走出多远去,竟下起了雪,已过了年,天气应是渐渐回暖,却在这时天降大雪。
只是下着小雪也就算了,却越下越大,没过多久,顾万山身披的狐裘披风就落上了一层白雪。
雪花夹黑狐毛,盘踞在顾万山肩上。
路上有机灵的奴才看到顾万山一人迎着雪,便赶紧上前撑了伞。
“王爷,这雪天的,您别冷着了,要不然皇上可是会心疼。”那奴才撑着伞说道。
宫里没有一个人不知道皇上最偏心的就是他这个小儿子,其他那些王爷们有的守在边关封地几年也不回来一次,皇上也不见得挂念一下,可顾万山不过回来晚了一次,皇上就整日地念叨个不停,甚至亲自到王府去看看。
“多谢。”顾万山担着王爷的身份,却没王爷的架子,这宫里一半多的人都承过他一句多谢。
“王爷这说的什么话,这都是我们做奴才的该做的。”奴才笑着回道。
顾万山也没再说什么,径直向皇上寝宫走去。殿前的花坛里种着一树红梅,冒着雪盛放,红白交映,别疏院里的红梅大概也是这般景象吧。
这一道上,雪已积起了厚厚的一层,宫人们冒着大雪就开始清扫宫道。
“王爷可算到了,皇上早就听说您回来了,正在里面等着您呢。”寝宫门前站着皇上贴身的公公,名叫高静德。见着顾万山走来,就立即迎了上去。
“劳烦高公公了。”顾万山解下腰中的玉佩,放到了高静德手中。他虽然常年不在宫内,但这些收买人心的手段,他还是知道的。
“王爷这是哪里的话。可是折煞老奴了。”
顾万山给他的东西他可不敢要,平时收些后妃大臣的东西,皇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是默许,可到了顾万山这儿,给高静德十个胆子他也不敢。
高静德连忙给他推了回去。
顾万山也不再让他,自己进了殿内。
门外高静德敲了敲小奴才的脑袋,说道:“你小子还算机灵,留在这当差吧。”
“谢谢高公公。”小奴才连连答谢,嘴角都快咧到耳根了。
“谢我做什么,你得谢谢那位。”高静德意指顾万山,“没有王爷,你哪能到这来。”
“是。”小奴才连连应道。
这些事顾万山听见了也全当没听见,这宫里最靠不住的恩情,为了报恩,这人什么也能做得出来,赴汤蹈火,在所不辞那都不是假的,但也有这完全不把恩情放在心里的主儿,什么好心好意交付出去,也全当喂了狗。
“父皇,儿臣回来晚了。”顾万山一见到皇上,就给他行了个大礼,在地上跪着一顿叩头。
“行了你,别来这一套,你当你父皇是什么人了?看不出你的小心思来。”皇上面前摆着笔墨纸砚,他老人家正在写字,“过来看看朕这字写的怎么样。”
“父皇写的自然是极好的,儿臣不懂这书法的玄妙,也觉得这字写得飘逸潇洒,依儿臣之见,连那前朝的书法大家也不及父皇。”顾万山一通吹捧把顾全捧高兴了。
“你还不懂?那你把那一屋子的字画都给我吧。”顾全拿着笔杆子敲了敲他。
顾万山才不应该当皇子,他要是当一位大臣,绝对是溜须拍马,成为一代奸臣的好手,绝对能将皇上给捧得不理朝政。
不过他现在心里压着两件事,不知道该怎么出口呢。
他这头一天回来,真不想惹得他父皇生气。可他又有什么办法呢迟早要说的。
“父皇你这字写的是相当不俗啊,儿臣看了实在是佩服。”顾万山站在顾全身后,看着他笔走龙蛇,“父皇这字比起母妃也好了不少。”
顾全当初封徐知惠为惠妃,虽然让人拒绝了,但宫里人没一个不承认她的身份的,最多谈起了不叫一声“惠妃娘娘”,而称一句“徐夫人”。而顾万山也是一边叫“娘”,一边叫“母妃”。
“你母妃的字娟秀小巧,朕同她不能放在一起比较。”顾全虽是二十多年不曾见过徐知惠,但却一点也没忘记。
“父皇说的是。”顾万山悄悄地搓了搓手指,有些紧张:“父皇,我这一年里碰到了一位有趣的人。”
“哦?”顾全好奇地看了他一眼,“是个姑娘?我猜猜,你跟人家好上了。”
自己家的儿子哪能不知道。
“差不多。”顾万山紧张的咽了口唾液。
顾全知道顾万山虽出身在宫中,但他还是更像他娘一样,是个江湖人。
“什么样的人家?”顾全也不在意,只要顾万山喜欢就随他去了,“你可记得别祸害了人家,好好待她。”
“这是自然。”顾万山犹犹豫豫的,下足了决心,才说道,“父皇,他.....出身江湖门派。”
“那没关系,你母妃也是。又不指望着你以后能当个正经王爷,出身江湖门派反而更和你心意,以后还能和你母妃做个伴儿。”
“这自然是好,人正在我母妃那呢。”
“是吗?让她过来给朕瞧瞧。”顾全将笔一放,拿起茶盏喝了一口。
“这......我怕父皇看了不乐意。”顾万山扣了扣顾全的椅子把手,神情不太自然。
“怎么会,这可是你挑中的,你对你自己还没信心?”
顾万山见顾全坐下了,半蹲在他面前:“父皇,您别生气。”
“怎么了?”顾全觉得这事有些蹊跷,微微皱起了眉头。
“他是个男的。”
顾全“腾”地一下站起,大声说道:“什么!”
顾万山立即顺势跪下,低着头,什么也不说。
顾全憋着一口气,来回踱步,想想又觉得不对,拿起了案上的砚台就想砸顾万山。
他都做好了挨打的准备,顾全的手又缓缓放下,白白沾了一手墨汁。
孩子毕竟是自己的,打坏了自己要心疼的。
“顾万山!”顾全猛地一拍桌子,在桌子上铺的明黄色绸缎上留下一个墨黑的掌印。
一听这声,连门外的高静德都吓得一哆嗦,更不要说顾万山了。
“儿臣知错,可儿臣......儿臣......”顾万山是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你打算说什么?”顾全踢了他一脚。
不轻不重的一脚,顾万山老老实实的挨着了。
“儿臣既已认定他了,就断不会悔改,父皇就是不愿,也没法挽回了,况且母妃见了他很喜欢。”顾万山知道这时也只能将徐知惠搬出来了。
“你母妃没反对?”顾全颇为吃惊地问道。
顾万山小心翼翼地看他一眼,说:“没……”
顾全又开始来回踱步,顺带着在顾万山头上打了一巴掌,不重,给他留了满额头墨汁。
正当两人都没说话时,门外想起了高静德的声音:“皇上,太子殿下来了。”
“让他进来。”
顾万山正欲起身,又听到顾全一句:“你跪着!”
当差这么多年了,顾万山什么错没犯过,高静德还是头一次见,顾全对着他发这么大的火气,高静德在心里想着,顾万山这是犯了什么大错。
当朝太子殿下,顾万山的四哥,顾希。
他一进门就看着顾万山跪在书桌前向他行礼,他父皇一脸不悦。
这来的可不是时候,本想着顾万山好不容易回来一次,应该到这儿来看看,尽尽兄弟间的情谊。没想到却看到这个局面。
“儿臣参见父皇。”
“起来吧。”说完,顾全还瞪了顾万山一眼,让他好好跪着,“河东漕运的事办得怎么样了?”
“一切都顺利,地方官员交涉已经完成,不出三月,便有准信了。”
“好。”顾全做到了软榻上,看也不看顾万山。
“父皇,七弟这是怎么了?”顾万山对顾希使着眼色,让他求求情。
“哼,他干的好事还有脸说!”
顾希顿了顿,听得云里雾里,难道顾万山干的错事还少?
“那也别让七弟跪着了,刚入正月,地上凉,别落下了病根。”
“听见了吗,你四哥给你求情了。”顾全心里还是气,有些咽不下这口气,打算秋后算账,当着他皇兄,给他留点面子,还是让他起来了。
顾万山没站起,跪着挪动几步:“既然皇兄也来了,儿臣在这儿还有一事上报。”
顾全见他少有的严肃,摆正了身子问道:“什么事?”
他跪伏在地上,一字一句的说道:“儿臣在游历途中,查到......慕南王顾周意图谋反。”
“什么!”
要是说刚刚顾万山说的是只是一颗石子投入平湖,那现在就是湖面上掀起万丈浪潮。
顾全和顾希瞪大了眸子,一瞬间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这些年西南边境都是安安稳稳的样子,谁能想到底下是这般惊涛骇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