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人之事皆是过往，纵使有再多的心不甘情不愿也都与后人无关。再多的风花雪月也终究是前尘，终究会被时间湮灭，今人更应该关心的应是当下事。

今夜的风雨怕是难停了。起初还是细细抚窗的雨丝，后来愈演愈烈，狂风乱雨，任是心境平和的人，也生出了几分烦躁。更何况这屋中二人的心本就不平静。

随着顾万山将自己的身世缓缓道来，沈轻舟的心可谓是一波三折。他从没想到皇家竟会是这个样子，远非他所想象的那样简单。而江湖与朝廷的界限也没有那么分明，一场由夺嫡而引起的皇室内乱竟会牵扯到那么多的江湖侠士，在平时，任谁也不会想到这上面去。听完所有的内容，沈轻舟更是觉得自己的头都要裂开了，幸好他出生要晚上许多年，也不至于去经历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若是将他放到当时的环境中，还不知道要做出什么无法想象的事情。

如今渐渐恢复的江湖，倒也给了他一个施展拳脚的机会。没有那么多的高人前辈，就连江湖纷争似乎也少了许多。

顾万山见他实在是理不清头绪，干脆就不跟他细说这其中原委，调转了话头谈起了其他事。

“明天一早就去找城中的铁匠铺子，那里或许会有龚明的线索。”

“为什么是铁匠铺子？”

“他原本就是个打铁的匠人，比起当个江湖侠客，铁匠才是他的老本行，也更符合他的性子。”龚明最初随着师父学习的那几年，他师父教他的不是什么强身健体的基本功，而是教他怎么生火，怎么用锤。当他能拿起锻造锤锻器后，才交给他一套刀法。

虽然说打铁与用刀差了十万八千里，但那几年的辛苦也为他打下了好的基础，至少在耐力上龚明就远胜他人。

“那要是刚好遇上了崔成妆呢？”

“有裴不渡在，她应该不会贸然对我们出手。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我感觉裴不渡有意与我们交好，他不会放任崔成妆的。倘若裴不渡没有什么表示，我们也只好见招拆招了。”顾万山手中的折扇在桌面上敲了敲，倒还是能看出几分胸有城府的样子，不过他这幅样子都是做给沈轻舟看的，谁让他不相信自己的真实身份呢。

沈轻舟点了点头，毕竟他刚刚知道顾万山是什么人，面子上还是尊重些好，所有他也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行了，早些休息吧。”被这些事一耽搁，时辰已经不早了，若是再不休息，他们两个可以不用睡直接去找龚明了。

沈轻舟听了这话，身子一滞，有些僵硬地走到床边，反复看了几眼也不知道在怀疑些什么。对方也没有丝毫准备出去的意思。与顾万山同寝这几日，沈轻舟可是受尽了他的骚扰，本想着好不容易甩开他，自己一个人想怎么睡就怎么睡，竟然又出了这事，到如今他也找不出什么十全十美的理由将顾万山赶出去，只能是坐在床上一言不发。从面上也看不出沈轻舟是什么心情，总之是不太乐意。

”怎么？与本王同床共枕这么不开心啊？”

顾万山离宫后一年，顾全便为他拟定了封号，封为齐王。就连王府也在京都内部，他现在也是有资格自称一句“本王“。

果然，像顾万山这样的人就不能对他太过尊重，稍微尊敬他一分，他便蹬鼻子上脸，飘飘然地不知道姓甚名谁了。沈轻舟扬手，床上的枕头便向着顾万山飞去。

“小美人这么着急吗？都把枕头扔给我了……你别急啊，我这就来。”顾万山夹着枕头扑到床上，顺手将沈轻舟按在了床上。沈轻舟虽然身手灵活，但力气确实不大，轻而易举地就被顾万山按住了。

“真想把你这张嘴给你撕烂了。”

“你舍不得。”顾万山伸手捏了捏沈轻舟的脸颊，他日日在外，虽然比那些风餐露宿的侠客好些，但是也强不到哪里去，这张小脸可比那些养在家中好生照料的姑娘公子们粗糙多了。

“干了，好些养着，要不然就变丑了。”

“下去。”沈轻舟的脸依旧被顾万山随意拿捏着，此时的样子看起来倒有几分好笑。

顾万山浅浅一笑，可没理会他的话，瞧着沈轻舟真是哪里都长得合乎他的审美。顾万山都不禁怀疑，沈轻舟这么就这么会长呢？顾万山看着他的唇，唇珠圆润，双唇的厚薄恰到好处，让人想要一亲芳泽……

顾万山啊顾万山，你怎么能有这样的相反呢！

他在心中暗暗唾弃自己，老老实实地正了正身子，不经意地瞥见了沈轻舟平静如常地表情，却想着沈轻舟一定产生了什么乱七八糟的想法。

心中有鬼，做起不要脸的事情也没有那么坦然。又想着向往日勾住沈轻舟的腰将他往床上拉时，这动作怎么做都觉得不对劲，几次抬手都压了回去。犹豫之间，沈轻舟已经自己除了外衫掩好了被子。而耍流氓的顾万山却是红了脸。

沈轻舟的将被角全部压在了身下，没有给顾万山留一点可乘之机。而后问道:“你愣着干什么，不是你说要早些休息的吗？”

听到沈轻舟这么说了，顾万山才慢吞吞地上了床。

可就算顾万山躺在了床上，也依旧觉得不对。沈轻舟就在他的身边躺着，只要他多看上沈轻舟一会儿，哪怕只是个背影，脑海中也不受控制的浮现出各种奇奇怪怪的想法。他承认，最初黏上沈轻舟，确实是因为对方长相出众。可顾万山敢保证他那时对沈轻舟没有半点儿非分之想，而现在想想却是不行了。顾万山自己也不确定这些奇奇怪怪的想法是从何处冒出来的，他长这么大对于长得漂亮的姑娘总是爱口头上调戏几句，但是他也没将谁真正的放在心上，连姑娘的手也没拉过。现在突然有了个扣动他心弦的人在身边，还真让他有些不知所措了。

这份情谊放在普通人身上肯定是不能轻易接受，可偏偏顾万山不想轻易地否定自己，就这么放弃了这个念头，他也不甘心呀。

沈轻舟在身侧许久都没有动静，睡得极为安稳，而一不小心窥得自己心意的顾万山却是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正当他背对着沈轻舟喃喃自语时，脊背却突然被人碰了碰。

“怎么了？”这大半夜的，顾万山正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呢，突然被人打搅了，声调都紧张地拔高了许多。顾万山绷着背不敢转过身去，音调怪异地问着沈轻舟。

“你会回京都吗？”

沈轻舟从睡梦中惊醒，想着他们刚刚在梦境中分别的场景，心里居然有几分难过。若是这一天真的到来，他又该如何自处呢？

“京都于我正如沈家于你，费尽了心思想要出去看看，可最终累了还是要回家的。纵使外面的世界千好百好，我也会回去的，那里毕竟是我的根。”

顾万山也曾想过，在外漂泊一生。可于他而言，在他心中京都的地位毕竟是不一样的，纵使那宫墙阻隔了一切，他的心也依旧存在宫墙里面。

“京都是什么样的？”

顾万山还从未想过京都是什么样的。他并非不知道，而是京都太大了，他不知道该如何形容。

对于官宦来说，京都是权利的象征。对于商贾来说，京都是财富的象征，对于天下百姓来说，京都是最安稳的地方。

京都在其他人眼中或富庶或庄重，或威严或安泰，是四海内最好的地方。那些雕梁画栋，舞榭歌台，女子巧笑而过时银铃般动听的笑声，文人画卷里天庭宫殿的奇幻，是无数世人可望而不可即的人间仙境。可在顾万山眼中，京都充满了无奈。

他从未见过徐知惠与顾全在同一处待过，纵使隔着一道窄窄的院墙，两人也从未见过面。他尚且年幼时总是拉着顾全到别疏院门前，但顾全从未进过院门一步，徐知惠也从未出过一步。那时顾全总将他放到院门前，看着他进到别疏院后再离开，而自己却始终不敢扣响那道院门。

生不复相见，他倒是真的做到了。

“京都也没什么特殊的，只是人多一点，楼阁高一点，其它的……也和别处差不多。若是真有什么不同，也是不同的人看到的可能不一样吧。反正我是没有看到什么不一样的地方，我看到的也只是一座普普通通的城罢了。”

沈轻舟想着顾万山必定是从小见识了许多繁华的东西，普通人的心思他也体会不到，这才认为京都普通吧。

“若是有机会，你带我去京都看看吧。”

百闻不如一见，京都到底是什么样的究竟是沈轻舟亲自看过后才能知道。

顾万山翻过身，面对着沈轻舟问道:“你就不想着回沈家吗？”

“暂时没有，等我把我想去的地方都看一遍我就回去。”

“你都想去什么地方？”顾万山微微笑着，眼中充斥着温柔。

“还没有想好，你会陪着我吗？”

顾万山几乎想都没想就点着头答应了。

“那就不用考虑那些问题了，反正你在，盘缠是不用愁了……”沈轻舟说完才发觉自己居然把内心的真实想法说出来了，而顾万山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不说了，休息！”

沈轻舟拉上被子，遮过了头。

顾万山轻声一笑，他心里本就有些事情惦记着，又被沈轻舟这么一问，勾起了些许思乡的念头。这次当真是秋风秋雨愁煞人，今夜可别想入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