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的街道有些泥泞,人也稀少。不过没了那些乱七八糟的遮挡,一眼看过去,街面上倒还算是整齐。几株树木摇着苍翠的老叶,将街边的铺子挡得严严实实,能在这开店的,店还没倒闭关门也真是不一般。
两株树木之间夹着一道木门,大概树木是老住户,铺子才是新客,自然让着这两株树木。整间铺子都往后缩了一块儿,倒像是原本两边铺子中间的过道加盖了房顶,修了扇门。
这两天一直下雨也没有什么生意,除了医馆酒楼,也就只有卖雨具的还开着门,而这间铺子既没有摆出摊子,却也没有落锁。只是虚掩着木门,从外还可以略微窥到里面的光景。
沈轻舟好奇,轻轻敲了敲门。
里屋传来一个声音:“没锁。”
顾万山冲着里面点了点头,便同沈轻舟一起进去了。
刀枪剑戟,弓弩飞针,各式各样的器具摆了满屋,就连墙上也挂了几件弯弓,全是兵器。
略略一扫,沈轻舟居然见到了几件眼熟的东西——出自沈家的暗器。不过也只是形式上相似,真正用起来恐怕还有分别。毕竟他们家都有专门的图纸打造,一般仿制也只能仿出样子,仿不出精髓。
但能做到让沈轻舟认错的地步,已经十分不错。
“东边的随便挑,西边的不准碰,不议价。”
沈轻舟这才发现在西北角堆着锻造台的方向,摆着一张躺椅,一个身穿黑色短衣的男人懒洋洋地躺着,双腿叠加搭在台上,脸上扣了一个破斗笠。
这西边还没看到呢,就连碰都不让碰,活该你下雨天也得守!
沈轻舟慢慢靠过去,悄悄打量着躺着的男人。他衣服上略微沾了些尘土,但看上去还算整洁,那张脸被斗笠挡着看不见,不过应该还说得过去,毕竟长得倒人胃口也是少数。
“龚明兄。”顾万山也才看到这人在哪,屋子里看起来小,但放的东西多,这人又故意躲在角落里,他一时也没看。
沈轻舟听顾万山这么一叫,才惊觉这人居然就是龚明。
闻声,那人便摘下了斗笠,睡眼惺忪地打了个哈欠。
“顾万山?”
听这语气,可不像顾万山口中说的多年相识的好友。
“你怎么来了?你不是在明州城吗?”龚明起身,迈过一干杂物,向他们两个走来。
龚明长的高英武非凡,身材又高大,往顾万山面前一站,高出他半个脑袋。不走心地看了他一眼,眼神中有些散漫。
“途径此地,特来拜访。”顾万山拱了拱手,笑得像只狐狸。
“无事献殷勤。”
龚明早就知道他是什么性子,说什么“途径此地”,他才不会信,八成又是给他送麻烦来的。
“果然,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跟之平兄在一起那么久,你这的木头也会讽刺人了。”顾万山无奈地笑笑,这龚明现在的样子可与之前相差太多了。从前总是别人讽刺他,被说得怎么样也不还嘴,只是闭嘴沉默,实在受不了就见见刀上功夫。
“那万山倒是说我是黑还是红呢?”
说话间,又有一男子从外走来,外衫上绣着几株墨竹,针脚虽然有些粗糙却也别致。他眉目柔和,浅浅一笑,两个酒窝映在脸上,看上去倒是有些像个小孩子。李之平长了一双含情的桃花眼,深深一望,仿佛真有着深情似海。他进来时手中还握着一卷书,有些像无事闲读的公子哥。
“之平兄这是长了顺风耳啊。”
顾万山与这两人也有几年未见,不过如今再次相逢,却还是一如从前光景。
“万山真是长得越来越……人模狗样了。”此话一出,顾万山那初见旧友的喜悦就停在了脸上,嘴角的笑意僵住了。
李之平往他身后一看,注意到了沈轻舟的存在。
“这是你从哪儿拐来的一位俊俏小……公子?”李之平看了顾万山几眼,转而在沈轻舟周身转了两三圈,好奇的问道,“公子,可否有眼疾?”
龚明没忍住嗤笑,含笑地看着捉弄顾万山的李之平。
一口凝结的老血哽在喉头,咽也不是,吐也不是,顾万山面色赤红,却又无话可说。
李之平忽然拍了拍手,说道:“我知道了,先前听闻沈家二公子在明州城时被小贼骗走,想必说的就是公子和万山吧。”
沈轻舟对这位李之平也相当好奇,又见他把顾万山接二连三噎得说不出话,颇有些佩服。从腰间摸出一个锦囊,拿出之前李长风给他的画卷,展开画质一看,的确眉目相似。这现实中人比画像中更要神采飞扬。
“是你的。”沈轻舟将锦囊中的其他东西一并交给李之平。
他接过书信,略略一扫,笑骂一句:“这小鬼!”轻叹一声,将信纸小心翼翼地折起收入怀中。
“多谢小公子不远千里,特来送信。”李之平十分郑重地向沈轻舟拱了拱手。
“其实……并非主要来送信的,还有这个。”沈轻舟解下被层层包裹的落刹,正欲打开,被李之平拦下。
“街头闹市少言私事,还是先去我家小憩一会儿吧。与小公子初次见面,必定要痛饮几杯。”
提起酒,沈轻舟自然答应得十分痛快。
但顾万山就未必如此大意了。沈轻舟毫无顾忌地拿出落刹,却被李之平拦下,他深知李之平看似随意,玩乐世间,可他的心思细致绝非常人能及。如此看来,可能在李之平眼中,这间铺子也不是什么安全之所。
李之平和龚明带着两人七拐八拐地进了一处小院。
四间屋子整齐合抱,主屋坐北朝南,偏房分居两侧,在正南还有间屋子摆置得与主屋大致相同。中间庭院种了两棵果树,树下栽了些花草,挨着墙角还有一洼菜畦。
全部进屋后,李之平锁好了院门,回到屋中对着龚明说:“你去做点儿吃的吧。”
李之平并未急着打开布包,反是对着二人说:“你们从何处来?”
“从宏城,途径梅山……”
“最近我听说西边不太平,你们从那里来惹上了什么祸事?从你们一进城开始,我就收到了消息。除此之外,似乎还带来了很多尾巴。”李之平在寒阳住了也近两年,风土人情早摸得差不多了。他天性喜好交友,在寒阳里的人,凡是能在外走动的,他都能叫的上名号。不论富贵贫穷,也都说得上话,消息自然灵通。
顾万山面有忧色,把从梅山开始的糟心事全部倾倒了出来,沈轻舟也将那夜他杀死崔成妆的事说了说。
等两人全部说完,龚明就端着几盘小菜回来了。
“你在明州城待了那么久,也没见你搞出什么大动静,一离开就惹了那么大麻烦,可真行。”李之平叹了口气,顾万山这路上的经历绝非偶然,突然冒出的帮派飞隼和西南的乱事绝对脱不了干系,“你们说的飞隼我有所耳闻,只不过我听说的是最近有一江湖帮派经常屠杀村民,逢村庄便烧,有些江湖豪杰也丧命于此,这一事惊动了官府,武行招早就派人了,不过收效甚微。我怕任其发展,到时候江湖又是一片腥风血雨。”
“还有裴不渡,似乎也是他们的人。”沈轻舟趁着间隙插了句话。
“那不是死了吗?”龚明是听说过这人的,他初入江湖时裴不渡已消失多年,但依旧流传着他的许多传闻。
“活得好好的,不过似乎……”顾万山做了个手势,虽然不雅,但在场的都是男人,也明白了他的意思。
李之平挑了两颗花生米扔进嘴里,又说道:“你们身后那几条尾巴,说不定就是他们的人。时间长了总要出乱子的,不如挑个时间让龚明帮你们处理了吧。”
“可以。”对于李之平的话,龚明自是毫无意见。
而多了个打手,他们俩又何乐而不为呢。
“至于这东西,可能帮不了你们。”李之平把落刹拿出来,抽出剑身,摸了摸上面的斑驳的花纹与铸印却丝毫没有受到其中的影响。
沈轻舟疑惑地看着他,却又没说什么。
李之平轻笑一声:“我武功尽失,经脉不通,这东西对我影响有限。”说话时,他自己倒是没什么,反而龚明眼中闪过一丝悔恨。李之平轻轻拍了拍龚明的手。这一番动作,看得沈轻舟一头雾水。
“能熔了吗?”
“不能。它比我们几个加起来存在的时间都长,想必你也知道落刹斩杀生灵无数,贸然融了它,恐铸成大错。”李之平答道,“前朝还能凭着护国寺的局势灵气封住他,如今护国寺格局已变,怕是不行了,最好是找个凶险境地让它们互搏,或是找个心智坚定的人持剑。”
“要不然把它给……”龚明还没说出名来,就被李之平一口回绝。
他反讥道:“你怎么不去融剑试试呢?”
龚明乖乖地闭了嘴。
顾万山悄悄地向龚明做了个口型,幸灾乐祸道:“活该。”
果真是一物降一物,几年前龚明一展宽刀,真是无人能及。遇上了李之平,还是要乖乖听话。顾万山看着沈轻舟,他想着自己若是再多话,恐怕沈轻舟就能直接让自己滚出去了。
于是顾万山也乖乖地闭上了嘴。
“我先给你们收着吧,等有合适的时机再做打算,你们觉得如何?”
“也好。”二人点头应允,反正这烫手山芋他们可不想碰,指不定哪个日子就招来灾祸。
李之平将剑交给了龚明,顾万山又拿出几块木板往桌上一放。
“我就知道不会这么轻易就行了的。”李之平拾起其中一块,端详一会儿,对顾万山说道:“这地方你熟啊!”
他指的正是那块芍药花的木板。
“他们的老巢就在京都,你应该知道的。”李之平莞尔一笑,想起了曾经的些许经历,连语气也轻快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