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话音落下，所有人一起向裴不渡所立的墙头看去。

见着这画面，沈轻舟差点两眼一翻晕过去。

裴不渡长相并不丑，五官深邃，各处也都有棱有角，极具男子气概。只是他的肤色太白，乍一看，脸色白得仿佛石灰，没有一丝生气，而他又偏偏喜着黑衣，在夜里若是光线不好，看见的恐怕只有一颗人头浮在半空中。

追着这样的一个人，也难怪崔成玉跟丢了。

“得见一面，万分荣幸。”裴不渡首先冲着顾万山和沈轻舟二人作辑。

听着他的声音，本就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如今又见着了他的样子，不必说顾万山心中作何感想，就连沈轻舟也在心中暗暗敬佩起自己的胆量。

“不知二位小兄弟因何事与成妆起了争执？若是成妆做的不对，那裴某先在这里陪个不是，还望二位海涵。”裴不渡的礼数可谓十分周全，只是听着这声音有些怪异，实在不敢当成表示歉意的话。

崔成妆闻此声，赏了裴不渡一个大大的白眼。

“晚辈也有不周之处，还望前辈勿放在心上。”顾万山的话听起来可正常许多，这几分人魔狗样的气质让他话听上去还真像是在道歉。

“呸，你现在装什么乖后生，方才也没见着你对我有几分尊敬。”崔成妆看来两人之间假装和善的气氛，心中就窝火。

“晚辈自然对崔夫人尊敬有加，万万不敢怠慢。”顾万山又十分郑重地对崔成妆拜了拜。

“你还敢胡言乱语？”崔成妆手中已经将归旭拿起，随时准备拔出来取顾万山的狗头。

听了崔成妆和顾万山两人之间的一番话，裴不渡已经大致明白发生了什么。崔成妆是什么样的性子他了解，再看看顾万山这般油腔滑调，将太极打的十分顺手的样子，便知道他不太可能与旁人起争端，于是也只能是崔成妆又故意找了他人的麻烦。

“不管事情因果究竟如何，大家都且放放吧。出门在外，莫为一点小事伤了和气。”裴不渡边说边笑。可沈轻舟就是觉得不对劲，一副气宇轩昂的样子说话这么阴柔也就算了，偏偏还要装个笑面虎做和事佬，而且崔成妆似乎还有些畏惧他。

“不如我们到店里一聚，了结这仇怨如何？”

“今日天色不早，我和我的小兄弟也有些累了，还是改日再叨扰。”

“也好。”

顾万山这一手太级打得十分精彩，反正裴不渡也不能硬拉着他们留下，干脆推掉算了。说完顾万山便拉着沈轻舟走了。

反正大家都住在一家店里，今日走了，明日还能碰见。

裴不渡是真的对顾万山和沈轻舟二人感兴趣，他们两个年纪尚小，武功却实在不凡，稍加锻炼将来必成大器。若能成为为自己卖命的人，自然是好。但要是成不了，反而成了拦路石，那也是要尽早铲除的。

“成妆，我们在外闯荡，凭借的可不只是武力如何。收一收你的性子，你就不会是今天这种地步。”裴不渡丢下这句没头没尾的话，便摇着不知何时拿回的扇子，进了客栈。

崔成妆在后面暗骂一句也跟着进去，进门前还不忘给崔成玉一个眼刀，让他赶紧跟上。堂内的人原本一见到裴不渡就立即变得恭敬起来，如今人到面前，所有人便一起向裴不渡行礼。而他也没端着，招了招手让他们该干什么干什么。他坐在桌上向楼上看了看，那正是顾万山的房间。

顾万山拉着沈轻舟溜得极快，将沈轻舟推入房后，他立即把门从里面上了锁。

“上锁做什么？我的屋子可在旁边。”沈轻舟看着顾万山的动作实在是不解。

“你自己睡？你也不怕那疯女人再来找你麻烦！”顾万山沾湿了手帕，将沈轻舟颈间的血迹拭去。

“他们是什么人？我看见那些人的衣服上都绣着一只鹰，崔成妆和其他人的颜色还不一样。”

“不知道，我还没听说过江湖上有哪个帮派在衣服上绣鹰。”顾万山着江湖门派更替一天一个样，他不清楚也没什么奇怪的。只是崔成妆的实力非同小可，裴不渡又深不可测，若是一般门派有这么两个人物在，又怎么会籍籍无名？

“但是后来那个男人我略有耳闻。”

“就是说话声音阴嗖嗖的那个？”沈轻舟捏着嗓子学了两声裴不渡说话的声音。

“嗯，崔成妆叫他裴不渡。我知道的裴不渡曾经是轩鸿门门主的首席弟子，后来偷学禁法，又在轩鸿门内乱时杀了门主叛逃，之后一直流落江湖，没想到今日会在这里遇见他。”

“轩鸿门？这个我听说过。”沈轻舟也是从他爹嘴里听说这个门派的，这可是江湖上少有的名门大宗，这个门派创立已有千年，如今江湖上还未曾有能与之比肩的。不过林子大了什么样的鸟都有，有一心为门派的，也有想着独掌大权的，多年来诸如这般的叛乱事情发生了不少。“可是……裴不渡杀了门主，那不就是杀了他师父吗……他们家的功夫不是以一向以阳刚正气为主吗，怎么会有像裴不渡这样的？”

“都说了他偷学禁法了。”顾万山笑得实在有些有损形象，贼眉鼠眼，简直是一只黄鼠狼成精。不用听他说了些什么，只看他这个样子就想着揍他。

“什么禁法？不会是……”沈轻舟面色有些尴尬，说着话，耳尖已经红了。

“咳……”顾万山正色道，“习武呢，讲究阴阳调和之道。轩鸿门的功法自古讲求阳刚，门人也大多是男子，阳气极盛。而是禁法自然是与轩鸿门的功法相违，冒然修习禁法导致阴阳相逆，这才……”顾万山说着便没了后话，他摊了摊手，后面的内容沈轻舟也清楚了。

“可惜了，好好的一个男人成了半男不女的。”顾万山语气轻佻，说着还向沈轻舟挑了挑眉毛。他这副样子可是像极了调戏良家女子的登徒子，不过沈“姑娘”可不是一般人，尽管被顾万山看得面红耳赤，也依旧抄起了桌上原本的茶杯，向顾万山丢去。

“看什么看，我可好着呢！”

沈轻舟过身去，佯怒不再理顾万山。

“弟弟当真是没什么问题？”顾万山拖着椅子，挨到了沈轻舟身边，往后一靠双腿搭上了桌子。

“……谁是你弟弟！”

沈轻舟就算是面壁也不再看他一眼。

秋雨敲窗，又有接二连三的雷鸣电闪。裴不渡养的那两只鹰竟然一点动静也没有，安静得出奇。凡是生灵，又怎么会不被自然所撼动。人尚且会被雷鸣惊扰，又何况是几只鹰。事出无常必有妖，裴不渡和崔成妆这一行人实在是可疑得很，从头到尾都反常。明明是崔成妆的手下却不见得对她有半分敬畏之心，换了其他门派断不会如此，到了这却非常不同。

轩鸿门内乱之后，老门主身死，身为老门主的首席弟子却是亲手杀死老门主的那位。裴不渡叛逃轩鸿门，流浪江湖许久都没有踪迹，而轩鸿门居然也没有抓他回去，任凭他在外逍遥。隐逸多年之后又突然现身梅山，梅山这地方虽然不大，但人流也算是频繁，他难道就不怕被认出来吗？裴不渡这么不加掩饰地出现，而且还加入了其他门派，这究竟是有什么样的本领才不怕别人来寻仇。

任是顾万山心里盘算万千，面上看上去也还是风平浪静，丝毫看不出他已经将思绪扯到了千里之外。而沈轻舟还以为他满脑子想的都是些龌龊事呢。不过顾万山也没打算把这些告诉沈轻舟，这小孩自己的事情还想不清楚，与自己无关的事还是少接触的好，知道的太多了，不知道哪一天脖子和脑袋就分家了，得不偿失。

江湖大道千千万万，又何必同别人去挤那羊肠小道。

顾万山扣了扣椅子的扶手，说道：“我们明天再去寻一下龚明吧。”他口中的龚明，就是他之前说过的故交好友。顾万山多方面打听才知道他到了梅山，可这寻了一日也没见到那人身影，“要是我们找不到，再想别的办法。”

这么大的江湖，想找一个人谈何容易。一个人去哪儿不行？又怎么会偏偏在这里等着他们两个到。有缘时，随便探窗一望便能看见，若是无缘，找遍千山万水也难以寻觅他的踪迹。

“轻舟？”

沈轻舟背对着他纹丝不动，顾万山都要怀疑他睡着了。

“你……”沈轻舟转过身去，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

“怎么？想问什么便问什么。你的问题，哥哥我还是可以回答的。”顾万山继续维持着他那副浪荡子的样子，嬉皮笑脸的没个正经样子。

沈轻舟却忽然闭了嘴，他想着就算自己问了，顾万山也会顾左右而言他，根本就不会正儿八经地回答他的问题，与其这样，还不如不问，免得心烦。

“没什么……我们为什么不现在离开梅山呢？”

沈轻舟想得十分简单，崔成妆他们就在外面，今晚辞了裴不渡的约，明早也是要见面的，到时候是什么样的情况也难说。既然如此为什么不早些离开这里呢。

“他们人数众多又极为小心，夜里也一定会有人守着。我们趁夜离开一定会打草惊蛇，与其如此，不如我们光明正大地在这里待着，他们也不能把我们怎么样。若是我们不小心惹急了，也只能等着你爹娘为我们报仇雪恨了。”顾万山说这话时的样子还算是正经，说的这么几句也有些可信，“现在裴不渡有意与我们交好，先趁着他的意，顺他一段时间，如果我们不走他们也是要离开的。”

沈轻舟点了点头，又接着沉默了。他心中有事惦记着，无论顾万山怎么调动，他也提不起兴趣。正当顾万山又有什么动作时，沈轻舟却突然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其中意味，实在是难以琢磨。明明只是一个不经意的眼神，顾万山却觉得沈轻舟将他整个人都看透了一样。这一眼，由内而外，直到心底，将他心里潜藏的心思看得透彻，分毫不剩。

这一瞬，顾万山居然有些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