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舟，再往前行一段路就应该会碰见一个村庄，我们可以在那暂时歇脚。”

顾万山凭借着三寸不烂之舌，硬是把自己与沈轻舟的关系说得熟络起来，就连两人之间的称呼也变了，“顾大哥”、“沈兄弟”自然是比不上“轻舟”、“万山”来得亲密，但沈轻舟可不卖他面子，在见识了顾万山堪比城墙的脸皮后，便连名带姓地称呼他。

“天黑之前能到吗？”

“不久就能到”这样的话已被顾万山说了不下百次，沈轻舟已放弃了在农家蹭个午饭的期望，他现在只希望着晚上不要睡在野地里。

“这自然是可以的，说不定我们还能去蹭顿饭。”顾万山的想法虽与沈轻舟不谋而合，但沈轻舟打心底觉得顾万山光凭借他自己的那张破嘴是在天黑之前蹭不到饭的。于是沈轻舟便加快速度，驾着马沿路向前奔去，留给了顾万山一片远去的尘土。

“轻舟，你别那么着急啊......”说着，顾万山便驾着马开始追赶。

但沈轻舟不仅身法比他快，就连骑马也比他快。不过幸好，沈轻舟甩下他没多久，便赶到了顾万山口中的村庄。

庄前有一片绿林，中间笔直的一条小路通向不远处的村庄，林前有一石碑，正刻着“扶安村”三个大字，背后写了碑的来历，大抵是这村里出过一位大官。这位大官是怎样怎样的贤能，为感激村民多年对他的照顾，他便帮助村民，还顺便捐了块碑。

沈轻舟驾马向村内行去，这刚过正午，应家家户户都有人在家才对，可此时村内却十分安静，甚至村中道路上一片狼藉也无人打理，而村中有狗对着沈轻舟狂吠不止，显然是还有人的样子。沈轻舟下马，到其中一户门前，发现木门是虚掩着的，仔细一看便发现木栓已被人暴力破坏。他进入内堂，本以为空无一人，却听到了极其细微的抽气声。沈轻舟看着院中草垛，随手打出一粒石子，喝道：“什么人？出来！”

草垛中跌跌撞撞爬出了一名大约四十岁的男人，跪倒在地上。还连说着饶命。

沈轻舟来到院中，看着男人，还未说什么，那男人却突然大哭。红着眼睛像是要和他拼命。男人自然是无法伤到沈轻舟。沈轻舟往身一侧一闪便轻松躲过，正要抬脚往男人身上踹去却被匆匆赶来的顾万山呼住。

“轻舟，这村庄怕是刚刚被土匪洗劫过。”顾万山说着边对另人做了个揖，说，“这位大叔实在对不住，我家小兄弟不是有意冒犯，他初次外出，不懂事理，还请大哥不要怪罪。”

顾万山温和地笑着，男人的神情也放缓了许多，顾万山便开口问：“不知这几日村子里发生了什么事。”

男人颤抖了几下，又哭出声，说道：“昨日村里遭了匪人，抢走了不少钱财牲畜，上午又来洗劫一次，把我的小女儿也劫走了......”

顾万山双眉紧皱，他也没料想到路上会碰见这种事，要是搭救一把，他打不打得过暂且另论，这样一来定会耽误行程。

“大叔，”沈轻舟也学着顾万山的样子做了个揖，“匪人在什么地方，您放心，这事交给我们吧。”

顾万山还未想通，沈轻舟便一连替他应了下来。

男人告诉沈轻舟，离村子不远有一矮山，山上便是土匪平日里住的地方，叫做结英寨。沈轻舟听完在心中唾弃了一番，什么干尽缺德事儿的玩意儿也敢自称“英”。

沈轻舟听完男人的话，便已翻身上马，刚要扬鞭策马，便被顾万山拽了下来。

“你怎么这么莽撞。”顾万山拉着他，语气有些怒意。“结英寨具体方位你知道吗？从何处上山你知道吗？寨中有多少人你了解吗？他们在何处布哨、几时换岗你清楚吗？你什么都不懂就单枪匹马地冲过去！冲过去做什么。给人家送储备粮还是去给他们压寨啊！”

“你！”沈轻舟刚想开口反驳，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他愤怒地一甩手，扭过身去，别扭的问道，“那你说怎么办？”

顾万山此刻也只顾着凶人，所说的那些，他自己也没想到怎么办。“......”我要是有法也不在这儿站着了。

“咳，”顾万山清了清嗓子，面子上有些挂不住，“我觉得这件事要从长计议。”

“从长计议？计议到黄花儿菜都凉了吗？”

正在两人说话间，先前的男人把部分村民叫了出来，顾万山看着他们老的老，小的小，身上衣物破旧不堪，见了他们二人也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不由得想到，这朝廷之远的地方哪里有什么真正的抚安。沈轻舟自是没见过这样的景象，他见过最老的人便是程二娘子的母亲，老夫人平日里总一副慈祥的样子端坐着，又什么时候这般窘迫过，他也不曾想过这世间有这么多的人还过着苦日子，吃不饱穿不暖且不说，还整日里受着土匪的欺凌。

同样是自称江湖人士，与这样的土匪共用一个称呼可真是让沈轻舟羞愧得抬不起头，耳边的声又响起，他现在只想上山将那群土匪杀个干净。

村民中有一老人站出来说，“结英寨也只不过是近几年的事，早年间我还年轻时曾去那山上砍过柴，山北有一处断崖，像天爷劈成的，径直落在地上，约有十丈高，二位少侠若是能飞檐走壁，可以从那上山。”

顾万山没了话语，能飞檐走壁的是沈轻舟，他可不会，就算上去了，到了一半，也会摔下来。

众人又出来几条法子，有用的没用的，实际的荒诞的，反正能想到的都说出来了，结英寨抢走的不止有粮食牲畜，还有他们的妻女，眼见得报官无望，好不容易来了两位能替他们出头的人，又怎能不向他们求助呢。

几位村民本想着为他们做点饭，但此刻连个鸡蛋米粒都没有，只好空着手把二人送出村。

顾万山和沈轻舟驾着马一路向山北奔去，打家劫舍这种事，顾万山见得多了，偶尔行侠仗义一把，也没将这种事放在心上。但沈轻舟却眉头紧皱，这件事如大山一样压在她的心头，他未曾离开沈家之前，一直都以为这天下都是如沈家一样，有很多人，他们每天习武健身，家仆们则负责耕种和家务，但无论是谁都不必担心温饱，更不用担心有土匪打家劫舍，毕竟谁也不敢动到沈家头上，可现在的状况却颠覆了沈轻舟的认识，这天下并没有他想象的那般美好。

从前的沈轻舟是被沈家用金屋藏起来的，隔绝了外界的所有美好，亦隔绝了所有纷乱，只当他离开沈家，他才能真正地认识那潜藏在美好之下的混乱。

顾万山和沈轻舟速度越来越快，不久便赶到了山北。

这儿的地形比老人家说的更难爬得多。

断崖之外都是郁郁葱葱的树木，唯有断崖上寸草不生，而且崖底还要往里凹一些，想要在这里爬上崖顶，对于普通人来说简直是痴人说梦，不过好在沈轻舟也不算普通人，顾万山轻功虽弱了些，但也不是毫无用处。

“怎么上？”沈轻舟自己一人登顶自是十分轻松，但此刻他还要带着顾万山这个大累赘。

“你把绳子带到崖顶绑好，我顺着绳子上去。”顾万山说着便将粗绳交给了沈轻舟。

沈轻舟一点儿也不含糊，拿着绳子，便开始找着力点。

沈轻舟踩着一块大石头一蹬，一个翻身便踩在了断崖面上，如蜻蜓点水般的几下飞跃，不消片刻，沈轻舟便出现在了崖顶上，身姿灵活得仿佛飞燕。顾万山看着沈轻舟的身影，一时感慨，这诺大的江湖，能在这方面比得过他的屈指可数，但更可怕的是，沈轻舟还未及弱冠，若有朝一日，他的暗器或其他什么武功也能到达如此地步，那便真的是冠绝江湖了。

顾万山一边感慨，一边抓住了垂下的绳子，几下借力，也算是顺利登上了断崖，虽不如沈轻舟那般神速，却也称得上灵活。

两人沿坡向上走去，果然在附近一带都没有发现什么岗哨，只当他们行至半山腰时，才发现了几处哨岗。

不过山腰处树林正茂，两人一直在林子中走，值岗的人也没发现他们。沈轻舟轻松一跃便跳到了树上，借着地势高，看着哨岗里的动静。

“东南方向有两个，东北向上一个，没个岗里两个人。”沈轻舟一跃而下，将情况告诉了顾万山。“我们怎么进去？”

“再等等，等到夜色稍浓，我们直接进去。”顾万山神色阴沉，没了他平日里那副笑脸的样子，看起来倒还有几分正儿八经。

“怎么直接进去？”

“杀进去。”

顾万山提起这三个字，只觉得口干舌燥，虽说他平日一副书生样子，可他却动手杀过不少人，当那些生命从他眼前消失，他总会有一种莫名的心悸，那些死不瞑目的人，双目紧盯着他，那种目光总让他不宁，然而此刻，除了杀进去，也无其他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