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树林上空俯瞰，这里一片平静。偶尔有夜风吹过摆动树枝，林下却俨然一片剑拔弩张之势。沈轻舟暗暗摸了摸腰间剩余的几把暗器，悄悄地拔出了只剩一柄的短刀。

沈轻舟像一只嗲起毛的猫，捕捉着外界传给他的所有信息。他没有想要了结崔成妆的性命，只是在寻找一个时机给崔成妆关键一击，成功阻挠崔成妆去追击顾万山。至于其他的，沈轻舟不敢去想。他只是普通人，照样心有畏惧，害怕死亡，他害怕自己不留神便死在了崔成妆的刀下。

心有畏惧，才能有所追求。

崔成妆亦没有轻敌，刀柄微微转动，刀尖向前。

夜风在林间吹过，沈轻舟顺着风向一闪，消失在了崔成妆眼前。崔成妆只觉得脖颈传来丝丝凉气，身子略微倾斜，一枚飞刀贴着她的脖颈而过，留下一道浅浅的血痕。虽然崔成妆动作虽不如沈轻舟迅捷，但毕竟是混迹江湖多年，凭着直觉便将这些小伎俩躲了过去。随即归旭一转，刀刃顺着沈轻舟面门而去，虽然崔成妆的身子还未完全转过，刀便送至沈轻舟面前。刀锋划过，在沈轻舟脸侧留下一道划痕，顺带着斩断了他额前的一缕发丝。

如此凶悍的刀法，沈轻舟要是还想活命，就要更加小心。

崔成妆提刀将沈轻舟追得像只猴子一样上蹿下跳，尽管他跳到树枝上，归旭也能将其一刀斩断，逼得沈轻舟落到地面上。

崔成妆挥舞着归旭，将拦路的杂物尽数斩断。沈轻舟左躲右闪地逃遁着，崔成妆却始终跟在身后，归旭刀尖总是擦着沈轻舟的衣襟而过，未有一步落下。崔成妆吹了一声长哨，雄鹰立即俯冲而下，向着沈轻舟就是一顿猛啄。这虽然只是只飞禽，但它这一口的威力也不容小觑，若是不小心挨上一口，等同于被人狠狠的剜了一刀。

但是动物就是动物，再怎么聪明也只能受制于人。崔成妆一声哨子，雄鹰便不顾一切地冲下，换做了旁人有几个能做到如此忠心。

加上这只鹰的突袭，沈轻舟也算得上腹背受敌。原本他使着轻功，崔成妆很难追上他，而现在雄鹰分散他的注意力，也减缓它的速度。躲闪不及，归旭便撞上他的后背，留了一道长长的口子，从肩胛骨到腰部，虽然并未伤及血肉，却裂开了他背部的衣物。凉嗖嗖的夜风从刀口灌入，刺激着他的神经。

沈轻舟没有再躲闪，一刀挥上了飞舞的雄鹰。直面迎上刀刃，侧身一转，平踢着转动刀面，直接跃起踩在了刀面上。借着崔成妆支撑的力气踩住，当面一脚踢向崔成妆的肩膀。然后一个后空翻稳稳的落在了崔成妆身后，他飞快出手，几枚银针穿透了崔成妆的耳朵，带着血迹刺向了雄鹰。那只雄鹰扑棱几下翅膀便坠落到一旁的林中。

崔成妆可不稀罕这几个耳洞，一只手摸去耳边的血迹。转而腾空一刀落下，差点削去了沈轻舟的鼻子。这一刀气势极盛，而接连着几刀更加强盛，刀锋织成一片光影扑向沈轻舟。

在沈家这十几年，别的东西没有学到妙处，但逃跑的技术却学到了精髓。把暗器胡乱地往后一抛，只听见叮叮当当的一阵乱响，沈轻舟本人撒腿就跑。

两人像老鹰逮兔子一样横穿了大半片树林。崔成妆烦不胜烦，沈轻舟反而得了乐子，放风筝似的带着崔成妆东奔西跑。崔成妆一心想追到这只跳蚤似的小崽子，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被耍了。而她身上本就有伤，这样故意的拖长了时间就对她极为不利。沈轻舟刚落在一根树枝上，站定回望了崔成妆一眼，她早已大汗淋漓，气喘吁吁。不过就算如此，崔成妆依旧全力追赶着沈轻舟，没让他甩下多远。

到了这一步，沈轻舟大可以甩下崔成妆逃出树林，到山中去寻顾万山。但他还想再搏一搏，将崔成妆重创。免了后顾之忧，只是这想法虽好，但真正做起来却有些难，毕竟两人的武力悬殊。

沈轻舟还想再拖耗一下她的实力，到时候崔成妆力气耗尽，他再动手就容易多了。

他和崔成妆现在的位置早就不知偏到了何处，就连沈轻舟都有些记不清他是怎么过来的。眼下再向何处去，也成了一个问题。若是他又引着崔成妆不小心回到了原本的地方，万一被原先离开的那位幸运儿兄弟带回来的援兵撞上，那可就不妙了。

“停下！”崔成妆一声怒喝，归旭一下子撞上了树干，震得沈轻舟差点从树上摔下，“你有完没完，跑来跑去的很有意思吗？这么点儿小伎俩就是你的实力？可真是让我刮目相看。”

崔成妆皱着眉头，她现在看上去可比沈轻舟狼狈多了。沈轻舟虽在枝叶间穿来穿去，但起码没受什么伤。反而是她不仅没伤到沈轻舟，反而是被沈轻舟的暗器接二连三地打中。先前的柳叶刀在她肩上划出的口子里渗出了不少鲜血，将外衣染成一片鲜红。

“自然是没完。”沈轻舟现在气人的本领也是高了不少，对着别人的怒火更是会火上浇油，多添一把，“怎么，崔夫人累了吗？这才多远的路啊！看来夫人真是年纪大了，身体不好了。”

“你！”崔成妆手握归旭指着沈轻舟，

“确实，小辈不敬，应当礼让一下崔夫人。”说着沈轻舟还向崔成妆行礼，风度翩翩，似是要将崔成妆当场气死，“毕竟崔夫人是长辈，年纪长于我。您腿脚不利索，我自然是该等一等您的。”

“滚！”崔成妆几乎是在用全身的力气吼出这个字。

崔成妆而后凝神，左手摆动按压在了执刀的右手上，沿着刀柄一路抚到刀尖。肉眼可见，她左手下的气流正在诡异的旋动，经他这么一抚归旭刀面上雕画的猛虎似乎也动作了起来，隔着几米，她用力一挥。刀锋划过的长风夹杂着虎啸声，卷起枝叶尘土一起奔向沈轻舟。刀锋有划破夜空的猛势，那一道怒火滔天的虎啸声也像是要将他撕碎。

“轰”的一声，沈轻舟刚刚离开树枝，那棵大树便轰然倒地，激起一片尘土。

沈轻舟飞快后退，闪出的那一片尘雾迷蒙的区域。数十枚银针穿破尘雾，散乱地向崔成妆所在的地方射去。崔成妆抽刀挥动几下，将所有银针尽数打散，有些甚至直接断在了刀下。沈轻舟的暗器对上归旭就如同丝丝雨水一般，不堪一击。

是凭着暗器以沈轻舟现在的手段，最多是干扰崔成妆一下。要想真的重创崔成妆，几乎是不可能的。

崔成妆现在受到沈轻舟的限制，尽管归旭舞得生风也难以伤到沈轻舟。毕竟归旭再长，也是要握在手中。不像暗器，可以随意甩出手。沈轻舟此时不在她能伤及的范围之内，任凭刀锋再怎么迅猛也伤不及他。

沈轻舟抛出一把飞镖转移了崔成妆的注意力，接着身影一闪落在了崔成妆身后几步。抽出短刀与归旭相接，银光一闪，短刀上便留了一个豁口。归旭反转，刀刃向沈轻舟的脖颈抽取。沈轻舟绕着刀面翻转，同时一脚踢向了崔崔成妆。刀背在他脚腕处一撞，几乎要将沈轻舟的小腿骨撞断。沈轻舟侧身滚到一旁，他没有料想到崔成妆的力气如此猛。虽是有些站不稳，但他还是持刀冲向了崔成妆。没有眼花缭乱的技巧，直接了当地向着要害挥去。

沈轻舟的确打不过崔成妆，但崔成妆却心生恐惧。她从沈轻舟眼中看到了一种决心，超越生死，摒弃一切的决心。

并不是因为不畏惧死亡，而深对生的渴望大于一切，拼尽全力也要撕出一条活路。

因为贪恋世间，所以才要尽自己所能活下去。只有不留恋世间的那些，才不害怕死亡。

片刻之间，短刀与归旭相接数次。沈轻舟手中的短刀刀刃已经卷起了好几处，只有刀尖依旧锋利。只是沈轻舟的进攻却未曾休止，甚至愈演愈烈，势头更盛。终于，短刀断在了归旭上，飞出的断刀深深地插入了树干，崔成妆趁其不备使出掌力压制刀面，重重地拍向了沈轻舟的胸腹。

沈轻舟直接飞了出去，撞到树干上，随即呕出一口鲜血。

口腔中满是腥甜的血腥味，自己鲜血的味道可不好喝。沈轻舟捂着撞伤的地方，扶着树干撑起身体，虎啸般的嗡鸣声还在耳边萦绕，只觉得头晕目眩，眼中的月亮都快分成了两个。沈轻舟伤得不轻，但崔成妆却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就在刚刚沈轻舟被撞飞的那一刻，一把飞镖脱手而出。崔成妆刚撞退沈轻舟，未来得及收手，几枚飞镖便径直没入了她的前胸。顿时，她手撑着归旭跪倒在地，眼中透露着惊恐与怨恨，死死地盯着沈轻舟。

仿佛来自地狱的怨鬼，将恶毒的诅咒刻进了血肉，深深的怨恨直击灵魂。

“去死……”崔成妆借着归旭摇摇晃晃地站起，拖着归旭走向靠着树干的沈轻舟。

两人都已经是强弩之末，要说谁比谁更强一点那也说不准。

从崔成妆口中流出的鲜血滴落到了地上，一直蔓延到沈轻舟身前，崔成妆举起归旭用尽最后的力气向沈轻舟砍去。

这是她的最后一击，是这一战的最后一击，更是人生的最后一击。

耗尽了所有的力气，在刀刃落到沈轻舟身上之前，沈轻舟的柳叶刀穿透了她的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