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映照着雪地,虽是到了深夜,却并没有想象中深邃的夜色。
马蹄哒哒地扣过石板,留下一串印子。
安鹤之被宁晟紧紧地扣在怀里,宽大的斗篷遮住了安鹤之的脸颊。
安鹤之靠在他的怀中,跳动着的心脏一下下地震动胸腔,传到安鹤之的背部,甚至让安鹤之都觉得这冰天雪地并不冷。
靖王府离清芳阁并不远,但是到了地方,宁晟却并没有着急下马。
马匹就停留在清芳阁后门的不远处,墙壁遮挡着月色,恰好让他们两个被阴影笼罩着。
他圈住安鹤之,整个人贴了上去。
“你做什么!”
“我从安山回来,你不想知道些什么吗?”宁晟早就看出来安鹤之对着他们的动向十分感兴趣,他阻止安鹤之变着法儿地从霍玄烨那里打听消息,却丝毫不避讳从自己嘴里说出。
“我问了,你就会说吗?”
“那要看看你问的是什么了?”
安鹤之别过头去,留下一句“没劲”。
宁晟的确不能轻易将自己安山一行的具体内容说出来,这毕竟是皇上下密旨让他们去的,虽然不知道为何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满城的风言风语,但是无论如何都不能从他嘴里传出消息。
至于安鹤之……
那宁晟必定会用另外的方式对待。
不过看着安鹤之现在的这幅样子,似乎还在生闷气。
“你不说,我自然有方法知道,你们悄无声息地领了命令走了,本该没有人知道你们的动向,可是还没等你们回来就有人知道皇上派了靖王殿下和宁小侯爷前往安山……虽然不知道这是谁传出去的,但是你们这秘密保守得一点也不好。”
安鹤之所言不假,在宁晟他们回来的路上便有人提前安排好了,给他们接风洗尘,要是说没有人泄密,那是不可能的。
毕竟皇上不可能大费周章地让他们前往安山经历九死一生,然后在最后告诉他们,这只是为了历练他们,实际上一切都安排好了。
“放我下去……”
宁晟没再拦着他,任由安鹤之跳下来。
只是,宁晟并没有着急回去,也没有一直在马上看着他,而是跟着他一起下去了。
“你还不回去?侯爷夫人不会着急吗?前些日子早就流传你沉迷花天酒地,这也不罚你?”
关于侯府两位当家的是什么样的脾气,安鹤之是十分清楚的。一般来说在外人,尤其是孩子面前,大人们总会收敛一些,可是从前安邈跟宁睢阳也是交情深厚,两家的孩子完全是一起养的。
这也就导致安鹤之到现在还对那两位有阴影。
“也不差这片刻……”
宁晟比安鹤之略高一些,他眯着眼看着被月光笼罩的安鹤之,从上到下的打量着。
要是说以前他是念及旧情,想着幼年时的情分,不肯放弃去寻找安鹤之,可是现在那份心思貌似完全变了。
尤其是他扔掉那块墨玉棋子之后,心里仿佛针扎一样的难受,他又没办法排解,只能一门心思地去想。
他发现,自己对安鹤之的感情确实不一般,同样是陪伴了好几年的玩伴,甚至是跟霍玄烨一起的时间还要久许多,可是他还是替代不了安鹤之的地位。
不知不觉中,安鹤之或许在他心里已经变了味。
安山之行凶险,不少人刻意阻拦,每每到了生死关头,宁晟脑子里冒出来的都是安鹤之的样子。
这不能是简简单单的对于旧友的思念吧。
“鹤之,我不在的这几个月,你有惦记着我吗?”宁晟捏了捏鼻尖,偏偏生出几分矫揉造作的样子。
“没有,恨死你了,巴不得你不回来……”安鹤之也是死鸭子嘴硬的人,只是这么简简单单地问,根本不会得到什么走心的话。
宁晟无奈,他是知道安鹤之这个脾气的。
“犟脾气……”
宁晟虽然嘴上这么说着,但是他知道是自己先前的举动惹恼了安鹤之。
明明他找了安鹤之十二年,却等不得一刻,因为一两句言语就将那颗墨玉棋子丢了,他清楚那在安鹤之心中的地位,也知道自己的举动伤了他的心。
宁晟不屈不挠地找了那么多年,安鹤之又何尝不是隐忍着呢,甚至他比宁晟还要痛苦,明明知道对方距离自己并不远,却要克制着不能相见。
但是宁晟也是有苦说不出,早在之前他就得到了自己前往安山的消息,甚至是知道了大概是由于什么事情。
他害怕自己一去不复返,刚给安鹤之带来了希望却又是他自己亲手熄灭的,这样太残忍了……
与其让安鹤之再经历一遍他曾经经历的,不如先一步断绝了。
只是宁晟想的简单,觉得自己日后还能轻轻松松地把人哄好了。
“我一直都是这样,宁小侯爷看不惯就走!”安鹤之转身向院子里走去,却被宁晟一下拉了回去。
“别生气,也不是第一次知道了,早就看惯了……”
宁晟笑嘻嘻地没个正型。
安鹤之回眸瞥他一眼,问道:“你应该能猜到我留在长安是为了什么吧?”
“七七八八,不敢说全部能猜到……我只是好奇,你为什么去找霍玄烨,不来找我呢,我多好骗,你一问我就全说了……”
“你好骗?”安鹤之仿佛听了一个天大的笑话,能在宫里隐藏那么久的心思不被发现,还一直隐忍着当皇子的伴读,这种人怎么会好骗呢。
“对啊,你说一句想我,我觉得会信,你问什么,我就全盘拖出。”
“……”安鹤之盯着他的眼睛,仿佛想要透过那双明眸看到心里。
“那你先告诉我,你们去安山是为了什么?”
“满城风言风语,阿鹤没听说吗?”宁晟眼中的笑意渐渐消失,但是嘴角始终都挂着浅笑。
“自然是听说了,不过风言风语终究还是谣言,听一半信一半就好,我还想从你的口中知道真相。”
宁晟仿佛自己退回到墙边的阴影中了,只露出方寸刀削般的下颚,引人遐想。
“鹤之,有些事不能知道……”
“我既然选择走了这一步,还有什么是我不能知道,不敢知道的?”安鹤之反问他,把他问的哑口无言。
“你……”安鹤之还要再说些什么,却被宁晟打断。
“如果有朝一日,我要上战场,你会等我吗?”
是啊,他们定远侯府是武将世家,这功勋是一代代积累下来的,到现在这一辈也只有宁晟一个孩子,只有他能去战场。
虽然如今还算是太平,可是保不准哪一日就会有战乱,宁晟迟早会上战场的。
安鹤之停顿片刻,说道:“你要是上战场,我便会在长安等你回来,你要是回不来,我就去寻你,我说到做到。”
他这是一时兴起?
是回报宁晟寻找他的十二年?
或许都不是,是出于心底那份被掩藏起来的感情,他跟宁晟一样,不知道曾经的情意在不知不觉中变了质。
“有你这句话……便够了……”
仿佛听完这一句,哪怕是让宁晟明日就去战场赴死也在所不辞。
宁晟解下自己的披风,披在了安鹤之身上。
“更深露重。”
宁晟低头看着安鹤之,两人四目相接,明明心里都藏着无法告诉对方的秘密,可他们又是那么的坦诚,像是刚来到世间的婴孩,用最纯真的眼神略过对方的灵魂。
“宁晟,你还真是让人看不透……靖王殿下虽说是皇子,出生在勾心斗角的宫廷,可他的心思可比你好猜多了,不像你,看不懂你在想些什么。”
“不你猜我,你只用知道我一直想着你就行了。”真真假假的话,伴着真真假假的态度说出,有时候宁晟都不知道自己说的是真是假。
也许真的是他当了那么多年的皇子伴读,哪怕是一句玩笑话都要斟酌几分才能出口,真的让人看不懂了。
看上去漏洞百出,实则滴水不漏。
“你不愿意告诉我,那就走吧。但是我说的都是真的……”安鹤之看着他翻身上马,眼神流连在宁晟身上。
宁晟嘴角勾起一抹笑意,抽动缰绳,转身而去,马蹄声渐远,他悄悄回望一眼,安鹤之早就不在原地了。
你若是上战场,我就在长安等你回来,若你不回来,那我便去寻你……
宁晟惦记着这句话,脸上的笑意更胜,甚至走出许久,还能听到他豪迈的笑声。
眼前没有佳人,但是佳人许给了他念想,让宁晟回去的路上兴高采烈,甚至还买了几瓶酒。
安鹤之这边却不知道自己该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
他是想生气的,气宁晟什么都不愿意告诉他,却偏偏还跟他说自己好骗。
可是安鹤之没办法将气撒在宁晟身上,毕竟那人也是他心心念念的,在脑海中回想起来还总是流露出笑意。
他身上披着宁晟留下的披风,上面还带着宁晟残存的温度,虽然离着他的卧房只有几步远,可安鹤之还是裹紧了。
“公子,您之前派人调查的事情,有着落了。”
听到素儿这句话,安鹤之漂浮不定的心总算是稳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