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儿抱着各处探子送回来的密函,看着他们家公子捧着书坐在桌边,表面上一副勤勉的样子,可是安鹤之的眼睛根本就没落到书本上,而是盯着旁边的毛笔。
她最近觉得安鹤之越发奇怪了,总是发呆,眼神中还带着似有若无的笑意,很是奇怪。
不过,素儿很少能看到安鹤之笑的样子,这样的情况也属实少见。
只是也不是只单单地笑着,有时候还会蹙起眉头,满面愁容。
“公子,这边有些拜帖,可是要看看?”素儿轻声问道。
“先放在那里吧。”他毫不在意地随口一说。
“公子,不过几日便是除夕了,穆姨让您年后安排一下……”
“我知道了。”安鹤之这时候才回过神来,穆清让他安排的事情,便是到城郊去祭拜一下。
安邈是戴罪之身死的,他的母亲也葬身火海,没给安鹤之留下什么东西纪念,安鹤之也只能在城外立了一个衣冠冢。
“公子,具体是什么时间,可有打算?”
安鹤之没有说话,反而是从匣子里抽出一封信件,说道:“你亲自去给宁晟送去。”
“是。”素儿没有异议,接过信件,便走了出去。
“宁晟……”安鹤之捏着毛笔,一遍遍地在纸上重复书写着他的名字,像是做了什么决定一样,毛笔一顿,墨点染黑了宣纸。
月影爬上树梢,空气中还弥漫着淡淡的烟火味,西天上烟花一个接一个地炸开,吵闹的声响钻进耳朵。
街上的红灯笼连串地挂着,长安城主街上满是挂着迷题彩绸的架子,不少人穿梭之中。
来来往往的人群中夹杂着孩童的欢声笑语,他们手中的风车迎着风不停地转动。
安鹤之孤零零地走在街上,透过斗笠上的薄纱看着他们,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心像是被人狠狠地揪住……
安鹤之提着篮子,也没穿着华贵的服饰,虽然身形有致,却也看不出与其他人有什么区别。
他一个往城郊走去,心里难免有些落寞,他不知道自己这么做究竟对不对,也看不到自己未来究竟能得到什么样的结果。
不知不觉中,他看见了树下那小小的碑牌,黄色的纸钱在风中越燃越烈,散为灰烬,随风而去。
安鹤之的脸上始终没有什么明显的表情变化,像是纸扎的家人一样,不悲不喜。
只是他越是这样,落在别人眼中就越是心疼。
宁晟赴约而来,他早就想到安鹤之约他到城郊不会是什么他没有发现过的好地方,只是也不曾预料到会是这样。
“鹤之……”
宁晟眼里的安鹤之安安静静地跪着,没有多余的动作,连他都不知道安鹤之现在在想什么,但是却能破天荒地体会到他的心情。
不说别的,如果安邈没有出事,没有被诬陷,只凭着他做过的事情,哪怕是不幸早逝,也不至于落到孤坟衣冠冢的境地。
好在,他还有人惦记着,安鹤之会一直记着,为想方设法地为他平反。
“你来了。”安鹤之淡淡地说着,就算是从他的语气中也分辨不出任何情绪。
宁晟不知道该说什么,走到他的身后,无声地站着。
“宁晟,今天是上元节,我前几日还在想,你今日会带我去什么地方,见什么样的人,可是……我突然改了主意,想带你来这里看看。”
安鹤之起身,拍去身上的尘土,将斗笠戴回去。
“我没找到我爹的尸骨,我娘也被大火烧得分辨不出,穆姨也没能找回……更没有他们的旧物,只是捧了几把灰,裁了几件衣服立了一个衣冠冢……”
“他们不会怪你的。”
宁晟越是见着安鹤之这幅淡然的样子,就越是心疼,想必安鹤之心里早就是千疮百孔了。
“穆姨说过,要是我想离开,她就会带我走,天高海阔,我想去哪里都可以,可我还是留下了。”
“我知道你想做什么。”
宁晟说的不假,他早就猜到安鹤之愿意留下来是为了什么,他也清楚,安鹤之的性子不可能不为他的父母做出什么,哪怕他自己万劫不复,他也要留下清白。
当初他不是没有在长安城里找过安鹤之,只是他躲得太好了,根本就没有给宁晟任何机会。
宁晟才不得已到四处寻找他。
果然,长安才是最正确的地方,除了这里,没有任何一个地方,能装得下安鹤之的野心。
“那你会拦着我吗?”
安鹤之低着头沉思,对于问题的答案,他也不清楚是什么。
“会,我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往火坑里跳吧……不过,我拦不住你,你想做的事情,没有人能拦住你。”
宁晟说的不假,如果真的有人让安鹤之下定心思的事情做出改变,那安鹤之如今就不会出现在这里了。
“既然拦不住你,那就只能护着你,能走多远就走多远,不必有顾虑……”
宁晟想从身后抱住他,抱住安鹤之单薄的躯体,可是想了想,好像还是有些逾矩了。
“那万一我做的事情,大逆不道呢,也许事情的结果远远不是我们所想的那么简单,背后牵涉的人也不是我们能撼动的……”
宁晟欲言又止,这些年里他并不只做那一件事,借着定远侯府的势力,他也多多少少查到了一些事情。
“鹤之,你会帮你的,你相信我。”
“我没有不相信你……只是,我们还是不一样的,你身后还有一整个宁家,你不能看着我犯傻,同样的,我也不能让你不顾整个宁家。你跟定远侯府,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定远侯这个爵位传了五六代,不能在你身上丢了。”
“我清楚。”宁晟何尝不知道呢,他在享受着定远侯府庇佑的同时,也是受着他的禁锢。
安鹤之依旧背对着宁晟,他们两个只有几步远,却仿佛隔了天堑银河,遥远的不可触及。
“宁晟与定远侯府有着脱不开的干系,可是宁晟也想保护着安鹤之。”
安鹤之微微动容,隔着斗笠上的薄纱看着天边的飞云。
怎么他不能像云彩那样自在呢,不理这些俗事……
“你还不够……”
他们都还不够,在绝对的权利面前就如同蝼蚁,随手一拂,都不用刻意针对,都会坠入万丈深渊。
“宁晟,我要自己去做,当年的事情我一定要查清楚,我们全家二百多人不能这么不清不楚地死了。”
安鹤之的语气中沾染了些许哭腔,却依旧是坚定的。
“我要让当初那些放火的,杀人的,造谣的,通通付出代价,他们不能这么自在地活在世上,那不公平。”泪水顺着眼角滑下,滴到地面上。
宁晟突然拥住了安鹤之,也算是在寒风中给了他些许慰藉。
安鹤之颤抖着身子,或许是因为激动而难以自持。
“你问我为什么不是你,而是去选择霍玄烨……”安鹤之粗粗地喘着气,似乎因为激动而难以平复自己的心情,“我不想那么对待你,把算计,和见不得光的心思给你,我不想利用你……”
安鹤之的声音越来越小,或许是因为愧疚,他毕竟还是利用了宁晟对他的感情,但安鹤之却是从心里不想辜负他。
“我不在乎……你宁愿你骗我,也不要去选择霍玄烨,行不行?”
宁晟紧紧地贴着他的背,用自己的温度去温暖着安鹤之。
“我不想看到他和你在一起,我在他身边近十年,见过他身边有很多人,我能感觉出他对你的不一样,但是他是靖王,是皇帝的儿子……你能给你权力,可能让你做许多事,但是他不会永远留着你。”
“我知道……”
“他有一天会有王妃,甚至登上皇位,他会对你做什么,我不敢想……离他远点,至少……至少……”后面的话,就算宁晟不说出来,安鹤之也知道是什么意思。
宁晟的话,也正是安鹤之所担心的。
安鹤之清楚自己,在霍玄烨面前也不过是个玩物,或许是稍微感兴趣一点的玩物。
“宁晟,你这么对我,值吗?”
“不值,可是我心甘情愿。”
宁晟不是那种为了情情爱爱就会自我蒙蔽双眼的人,他拎的清楚,只不过他是那种明知道前面有火坑,也会跳进去的人,他只是为了安鹤之心甘情愿。
“你……”
有人这么对自己,安鹤之也不知道究竟是该哭还是该笑,他是抱着算计宁晟的心思来的,可是宁晟这样坦白,反而让他愧疚。
“我不能错过霍玄烨,我也不能说服自己心安理得地去欺骗你,只不过……”
安鹤之微微地挣扎,哪怕还被宁晟束着,他还是在宁晟怀里转了过去。
隔着薄纱,缓缓覆上去。
虚无缥缈的一吻,让宁晟险些丢了魂。
宁晟不得不说,安鹤之这样勾人的本事虽然生疏,却足够让他记一辈子。
仿佛隔着云雾看青山,越是遮遮掩掩,宁晟就越是想知道那后面有什么,明明安鹤之的心思显而易见,他还是头也不回地扎进去,也不是装作不懂,而是清清楚楚地进圈套。
“我这辈子完了,你要赔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