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总让我小心提防着,自己却把这些话挂在嘴边,你可知道,要是这些话被有心人听去,管你是什么身份,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宁晟握住他的手,语重心长地说着。
安鹤之默默低下了头,他又何尝不知道呢,只是随着一些事情渐渐浮出水面,安鹤之对这位皇帝的猜疑也就更多一些,他总是想那些蛛丝马迹为何总能牵涉到这位皇帝。
只不过,就安鹤之目前的状态而言,是完全无法与其抗衡的,他还要攀附上更强大的力量,接着其他人去搅弄长安城这一池浑水。
深夜的月光微弱,从窗格里渗透进房间。
初春的夜有些微凉,两人无话相视的时候,冷风吹着,更是丝丝凉意入骨。
“我先走了,在这里待一整夜也不合适。”安鹤之拢了拢身上的衣服,将先前被宁晟攥皱的地方抚平。
“等等。”宁晟起身,将安鹤之拉进怀里,脸颊轻轻蹭着安鹤之的发丝。
宁晟体热,将安鹤之也护得暖暖的。
“想多跟你待一会......”
白日里发生的事情太过突然,让宁晟都来不及反应,就算是安鹤之来到他的面前,跟他说完这一切,他却仿佛还是被一股气托着,有些不切实际。
细细想来,有许多地方都是险象环生,稍微出些意外便于如今的境地完全不同,他现在还能抱着安鹤之,实在是天大的运气。
“不要多想了,先把眼前的事情做好,咱们才能说来日。”安鹤之抚摸着宁晟的背脊,一下下地安抚着。
宁晟现在觉得心惊,安鹤之又何常不是如此,虽然他见到宁晟的时候还是忍不住讥讽,可他又是的的确确地担忧着宁晟的安危。
心里慌乱无措,只是下意识地想抱住自己最心爱的人。宁晟知道自己前面的路,只要有一步走错了就是万丈深渊,但是他没得选,从一开始他就被算计到了这里面,根本没有人给过他选择的机会,从头到尾都是被推着走到这一步的,或许只有与安鹤之相拥的那短短一刻才能得到些许慰藉。
“你走吧......”宁晟嘴上这么说着,手头却没有放松,良久之后才慢慢松了手,指尖与安鹤之的衣角别离。
“嗯。”安鹤之微微点了点头,他比宁晟更要忧心,明明是他自己想要利用宁晟,如今却是良心不安,在内心里谴责自己。
或许,他应该换一种方式,放弃眼前这种自欺欺人的利用,而是看清楚他自己真正所想的,陪在宁晟身边。
只是,安鹤之现在还没有猜透彻,他还没有预料到宁晟其实和自己是同样地处境,甚至宁晟的境地比他还要被动。
眼睁睁地看着安鹤之离开,宁晟才察觉这里的牢房是多么阴冷,哪怕已经是比其他人好上许多,但还是能让他这位宁小侯爷十分不适应。
逼仄且狭小,阴暗潮湿的空间中带着霉变的刺鼻气味,让人的脑海中充满肮脏污秽的画面。
但是宁晟现在就有等着,他要等着安鹤之将事情背后的人查个水落石出,等着曹迟亲自将人带到他面前,或许又是等着皇上下旨将他提出去。
环顾四周,宁晟竟觉得自己没有可以相信的人了。
那些靖王殿下的门客,他们相信的是靖王的左膀右臂——宁小侯爷,朝堂上与他交好的王公贵族也是墙头草,唯有安鹤之能在这时候站出来,成为他背后唯一的助力和支撑。
这样看来,难免有些可笑......
树影婆娑,斜风的吹拂下抖搂着。
不知不觉的,窗子外面飘起了小雨,细密缠绵的雨丝在空中纠缠,飘摇着落到地面,宁晟面无表情地看着,像极了袖手旁观的贵族高高在上的看着普通人在泥潭中摸爬滚打,只可惜了,宁晟现在也是深陷泥潭无法自拔。
这场雨足足下了一整夜,甚至到了第二日还没有停下来,淅淅沥沥地从屋檐上低落,顺着窗户飘进屋子里。
宁晟翻手按灭了桌上微弱的烛火,他也是一整夜没有合眼,硬生生地看着雨水浸润窗外梨树下的土地。
正如他们所预料的那样,流言蜚语就如同这润物无声的雨水一样,经历了一夜的发酵,第二日便在长安城传得沸沸扬扬。
而宁睢阳也在天微微亮的时候,从宫里出来。
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小。
往大了说,这是宁晟滥用自己的权势欺压平民百姓,皇子犯法尚且与庶民同罪,又何况是他这个宁小侯爷,这简直是在公然地挑衅皇上的威严,触犯皇威。
可是反过来,只要曹迟稍加改动,变成了宁晟与人起了争端,就连宁晟出手打人也可以说是那人实力不济,被误伤的。
宁晟有的是办法把这件事情压下来,但是他偏偏要助长霍玄棋的火焰,把霍玄棋同样地推到风口浪尖,他宁晟所受到的一切,也要让霍玄棋能同样地知晓。
既然如今能站在这么高的位置上看着这出好戏,那霍玄棋也要做好跌下来的准备,希望那日可不要摔得太惨。
宁晟没有注意到,牢房的大门再度被开启,沉重的脚步声从阴影处传来。
“宁小侯爷,接旨吧。”
这次来的人可是货真价实的皇上身边的人,就连宁晟都认得他。
皇上身边的唐公公,从皇上登基起便在皇上身边伺候着,恐怕是比宫里的娘娘们还要了解皇上的喜好,在外朝堂上的一些大臣都要给他几分薄面。
“唐公公......”宁晟刚出口,便瞧着唐公公面色不善,就连眼神都在提醒着宁晟赶紧跪下,老老实实地接旨。
“定远侯府嫡子宁晟,德行有失,欺压良民,特剥去世袭爵位,受压大理寺听审。”唐公公拖着他那又尖又细的嗓子,将圣旨念完。
宁晟听完这一切之后,久久不能平复,一时间也忘了自己该接旨。
“宁小侯爷......宁公子,起来接旨吧,皇上那边还等着奴才复命呢。”
“是......”宁晟脸色发白,额头上已经覆盖上了一层薄薄的虚汗。
定远侯这个世代承袭的爵位居然断在了他宁晟手里,甚至他还没有征战沙场的机会,只是因为小人的算计,就让他,让他的家族蒙羞。
宁晟握紧了拳头,却又是徒生出一股无力之感,他现在的这些力气又有什么用呢,还不是被困在着方寸的牢笼之中。
他以前是多么想摆脱宁小侯爷这个称呼,但是他只是想凭着自己的本事在沙场上建立功勋,像他的祖辈一样,将家族的荣光传承下去,而不是担着宁小侯爷的头衔,却同那些酒囊饭袋做着一样的事情。
但是,他如今居然真的把这个称呼给弄丢了......
“宁小侯爷”给他带来过无数的光辉与便利,也给他带来过数不清的麻烦与苦难,宁晟希望自己能真正地担得起祖辈积累下的功勋,却不想白白把他丢了。
还不等着他光宗耀祖,却先给祖宗蒙羞!
“过会儿时间,便有人来接您去大理寺听候发落的。”
这时候宁晟脑子里也想不得其他了,自然也就没有吧唐公公的话放在心上,也没有留意他那语重心长地语气。
唐公公走后片刻,便有两位穿着锦衣的侍卫将宁晟带了出去,硬生生地把心不在焉的宁晟塞进了马车里。
马车摇摇晃晃,一路上都不平整,他或许还没有注意到,从衙门前往大理寺的路怎么会如此地崎岖。
“您请下车吧。”
不容宁晟有何反驳,就被黑头套遮住了视线,生拉硬拽地拖下了马车。
“你们是什么人!光天化日之下竟敢绑架我!你们知不知道我是谁......”宁晟说着,却突然没了底气,他已经不再是宁小侯爷了。
“哈哈......在大牢里待了那么几天,原本还以为你能乖些,倒还是如此性情。”
听着这熟悉的声音,宁晟是彻底疑惑了,为什么皇上要见他,还要如此地大费周章呢?
宁晟头上的头套被撤下,他一头雾水地跪在皇上面前,不知道该先问什么。
“宁晟啊,朕出此下策也是别无他法......”皇上突然变得威严起来,仿佛之前那几声爽朗的笑声根本不是他发出的。
“你顶着定远侯府的名声,有些事情终究是不太好做,朕便与你的父亲商量,先把你的爵位给废除了......”
“陛下,这是为何?”
既然皇上都这么说了,宁晟也多多少少能猜到这是要将事情交给他去做了,只不过他自己不能点破,需要皇上自己来说。
“玄烨和玄棋的事情,你自然也知道,甚至牵涉其中......”皇上阴着脸,坐在高位之上,虽然此处只是一间简陋的房子,却因为他的存在而变得同样威严,“他们手底下有多人不干净,朕心里也清楚,只是一直没有查过,玄烨做得比玄棋好些,此事也是他说出来的,便想派你去查查,只是想不到,你居然也能被人算计了......”
看来,皇上对这背后的人也是十分清楚,只是宁晟想不通,皇上本来就不是很喜欢霍玄棋,为什么不借着这个机会惩治一番呢。
“是臣无能......”
“不是你无能,你若是无能,朕不会将这件事交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