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玉这人行踪不定,轻功又好,想在鱼龙混杂的壤安找到她,难上加难。
也不只是因为安鹤之的原因,为了给自己的儿子报仇,齐方佑也想把沈玉找出来。
他找了许多画师,按着他儿子的说法做了许多画像,看上去是个明艳动人的美人,在这壤安如果真有这么一位的话早就家喻户晓了,但是几天下来却一直没有动静。
沈玉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
不知过往,不知来意。
神神秘秘得仿佛一缕青烟。
但是,该找出来的是一定要找出来的,安鹤之知道沈玉什么都没有说清楚,不会那么轻易离开,她应该还会回来找他的,只是眼下盯得紧,沈玉估计是找不到合适的机会。
只不过安鹤之最重要的目的不是在此,他是要和宁晟逼着齐方佑把权力分出一些来,明目张胆地登堂入室。
不过三日,齐方佑不负他们两个所期望的那样,根本没有找到沈玉的踪迹,甚至名字也是从他儿子口中问出来的化名。
“齐大人......”安鹤之靠在软塌上,手中玉瓷的茶杯在檀木桌上轻轻一扣,发出“哒”的一声轻响,只不过他现在的心情看上去可不似这杯茶盏落到桌面上那样轻松。
齐方佑诚惶诚恐地在一旁站着,弯着腰身,在阳光下斑白的鬓角越发明显。
“听说,那位女刺客还没找到?”安鹤之虽然是问询的句子,可是却依旧是肯定的语气,不给他任何辩解的机会。
额角的汗珠顺着脸颊落下。
齐方佑紧张地捏着衣角,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
安鹤之冷着脸向齐方佑看去。
冷清的目光像一把利刃刺穿着齐方佑的心脏。
“这女刺客......的确......”
安鹤之收起目光,垂着眼角,神色晦暗。
“这女人是令郎带进来的,为的却不一定是令郎......入室伤人,也不一定是为了谁?”
安鹤之的话说的很明白,齐方佑不可能装作不懂的样子。
沈玉的目的虽然有一部分是为了安鹤之,但是并不想杀他,安鹤之也不过是利用这一点,刺激齐方佑,想向他问罪。
“下官办事不利,还请杜公子恕罪!”齐方佑干脆利落地跪下。
自从见过安鹤之之后,这几天里他不知道已经跪了多少次了。
比他前几年加起来跪下的次数还要多。
谁能想到,人到中年,本以为安然无恙了,又惹上这尊大佛,眼见得是断了后,自己还频频地向着小辈请罪。
“阿晟,扶齐大人起来。”安鹤之摆摆手,一副不在意的样子。
宁晟阴沉着脸走到齐方佑身边,拉着他的胳膊往上提。
齐方佑不小心对上他的眼睛,冰冷骇人的视线似乎想送他下地狱。
一瞬间,腿都软了,刚被宁晟拉着站起来,又差点躺下。
“多谢......宁公子。”
齐方佑知道恐怕宁晟的来头也是不小,但是一时之间想不起来有什么合适的身份。
定远侯府他自然是知道的,但是齐方佑也没有那个胆子把定远侯府中的孩子当成一位二品大员子嗣的仆从。
“齐大人,既然你这边迟迟找不到刺客的踪迹,那不如让杜某祝您一臂之力。”
还是像先前那样,看上去是在询问他的意见,但是根本没有给齐方佑任何拒绝的机会,直截了当地替他做了决定。
况且,就算是给齐方佑拒绝的权力,他现在也不敢。
安鹤之半靠在软塌上,一副懒懒散散的样子,看上去柔若无骨,实际上有什么骇人的手段就不得而知了。
看着那高深莫测的眼神,齐方佑就更是悔恨自己当初做的那些事情。
一步错,步步错。
如果,当年他没有迫于张如峦的压力,替着张如峦私吞赃款,如今也不必在此面对安鹤之。
虽然还是不清楚安鹤之的来意,但是齐方佑已经隐隐约约觉察到了不对劲。
一股深深的恐慌感笼罩在心头。
但事到如今,他早就没了退路。
安鹤之抬着头看他,虽是仰视,但是却有种睥睨的感觉。
“有杜公子的助力自然会事半功倍,只是......杜公子您也受了伤,不如再休养几日?”齐方佑捏紧了拳头,只觉得安鹤之对他步步紧逼,压得他喘不过气,但是他人微言轻,根本没办法反驳安鹤之的决定。
安鹤之不怒反笑,微微扬着头颅,露出颈间那道细细的伤痕。
刀口原本就不深,只是安鹤之皮肤白,一道刀痕旁边的皮肤也都泛着红。
只是伤口几乎已经没有大碍,不会有什么影响。
安鹤之就像是故意展示一样,明目张胆地给齐方佑看着伤口。
“只是小伤......”
齐方佑此时又忍不住怒火中烧,若果真是像他猜测的那样,那刺客是因为安鹤之才来的。虽然人是他儿子带进府的,但是安鹤之只是受了不轻不重的伤,他儿子却是从今往后不能人事,还没有留下一儿半女,就生生断了他们血脉。
齐方佑越想,脸色便越发阴沉,哀怨的神情中沾染伤了愤愤的怒火。
宁晟对这种带有杀气的氛围最为敏感,一眼就看出了齐方佑的不对劲。
从那夜以后,宁晟就随时带着刀剑,以防不备,看着齐方佑不对劲的眼神,他即刻挡在了安鹤之面前。
午后的阳光洒落桌台,齐方佑的眼中却只剩下无能为力的凄凉,他颤巍巍地起身,多了几分行将就木的枯朽。
安鹤之剩下的话他也听不进去了,耳朵中充斥着嗡鸣,什么卷宗之类的,都不重要了,反正最重要的东西,他都藏起来了......
“他好像受不了这样的打击。”宁晟看着齐方佑踉踉跄跄地走远,靠在窗边说着。
宁晟背着光,挡住了窗台泄出来的大部分阳关,只有少许从颚下穿过,刚好残存的光斑落到安鹤之脸上。
安鹤之看他的眼神有些不对劲,像向往太阳一样出神地看着他。
只不过这样的神情转瞬即逝,还来不及捕捉,就被安鹤之略过。
“自以为是无妄之灾,实际呢......”
“冤有头,债有主,怨不得其他人。”
虽然是这么说,但是安鹤之知道这“无妄之灾”的主不一定是谁,齐方佑有错不假,但是沈玉也不只是对着他来的。
安鹤之沉沉地叹了口气,把目光转向别的方向。
“走吧。去看看这几年的卷宗的账本。”
齐方佑这次是彻底心灰意冷的,也不管安鹤之到底在查些什么东西,就这一次的重创,就让他回不过神来,根本没有闲暇的心情去关心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县衙当真是壤安地势最好的地方。
在放着卷宗的二楼上向城外眺望,隐隐约约看得见西边连天的山峰,初夏已到,这里的天气完全变了样子,枯燥闷热零星的雨水都没有,就连远处能看得到的皑皑山峰上常年覆盖的白雪都仿佛少了些。
宁晟停止了眺望,返回来待在安鹤之身边,拿起之前他们从齐方佑手中抢得东西。
“张如峦让他藏好......这东西自然是还在这里,可他那么放心大胆地让我们来查卷宗是为了什么?东西都不在这吗?”
安鹤之头也没抬地说道:“有可能......或者是他对自己极为自信,根本就不相信我们能查到什么东西。”
宁晟看完之后,将信件放到了火盆里焚烧,本来上面的内容也不是很重要,只是张如峦交代他要小心他们二人,不要让他们查到什么内容。
“这些卷宗记载的都是近几年壤安发生的一些偷鸡摸狗的小事,就连旱灾和引水沟渠都只字未提。”安鹤之耗费了一天多的时间,把这五年内的卷宗看了个大概。
日夜不眠,此时脸上都有些乌青。
“休息一下吧。”宁晟虽然也帮了忙,但是他的速度远远比不上安鹤之,也不如他细致。
安鹤之缓缓地摇了摇头,顿时有些头晕眼花。
“不行,我们应该......去查查关于引水沟渠的相关资料,尤其是财政支出,去看看账本吧。”
旱灾的事情被卷宗上粉饰得太过安宁,就仿佛只是发生了一件很小的事情,甚至还不如隔壁王二婶家的鸡被偷了这件事重要,在卷宗甚至县志也是一笔带过,没有详细记录,连灾情严重与否,赈灾程度如何,损失几何都一点也没提。
但是账本上的记录可不是像卷宗那样好抹去的,凡是收支出现任何大规模的差错都是值得详细去调查的。
像是赈灾银那样大笔的银钱,还有规划给引水沟渠的那部分,仔细查下来一定会有所发现。
只不过,安鹤之刚站起,双腿一软,就要跌倒。
宁晟连忙扶住他,皱着眉头说道:“这几天你也没有好好吃饭,先吃点东西吧,我先去看看。”
宁晟不容安鹤之拒绝,直接把人抱起来放到了椅子上,端着温热的饭菜摆在安鹤之面前,自己走到书架上,按着年份分类把需要的账本都找了出来。
安鹤之茫然地坐在椅子上看着宁晟忙碌的身影,靠着椅背浅浅一笑,眼圈下的乌黑更是明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