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弟。”他出声唤他。
覃川清冷的目光投向二人,让太子略微意外的是,覃川看向“贵妃”时,眼神也只是微微地闪动一瞬,很快便恢复了古井无波的淡然,让“贵妃”想要一表思念之情的热情显得有些多余。
“皇兄来了,坐吧。”覃川淡淡一笑,却并不起身相迎,只是轻指了一下对面的软席。
“贵妃”显然也没预料到覃川是如此反应,一时间眼角的泪水不知是收回还是落下,嘴边还扬着一抹热情而尴尬的笑,看起来竟有些滑稽。
太子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动声色地与女子使了个眼色,淡定地在席上坐下,道:“六弟,这是贵妃娘娘,你不认识了?”
“川儿!”“贵妃”很识时务地上前,想要抓起覃川的手,却被后者状似不经意地躲开了。
覃川慢慢地放下小壶,清冷的眸子幽深如墨,似有不解地看着太子,轻飘飘吐出的话语却不啻于惊雷在他耳边炸开。
“皇兄,你在说什么?这可不是我的母妃。”
太子大惊失色,手中的茶杯差点没掉到地上去。
覃川此话何意?他知道了什么?从何得知?
他疑窦丛生,暗自敛了敛心神,脸色有些苍白,侧身看了一眼女子。
见她神色虽算得上是镇定,作出一副受伤而不可置信的模样,眼里却怎么也掩不住闪烁和惊惧,他探究的眼神淡了一些。
不过须臾,心思如电,太子脑海中有万般想法穿梭,但他只是扯出一抹僵硬的笑,而后一副惊讶的模样看向覃川幽深得令人捉摸不透的眼睛。
“六弟何出此言?这是你的母妃静贵妃呀!数年未见,怎的不认得了?”
女子毕竟是受过训练的,听太子这么一说,当下泪眼婆娑地上前,颤抖道:“川儿,你可是怨母妃数年不曾见你?可母妃实在没有办法......”
她声泪俱下,再没有了端庄的模样,痛心又自责的神情恰似一位失去了儿子的母亲。
然而覃川只是淡淡地睨了二人一眼,慢吟吟地倒了一杯热茶,俊美的容颜隐在氤氲的水汽之中,愈发显得不像尘世中人。
他薄唇轻启,不带一丝温度:“是吗?可我怎么听说,我的母妃已经在半年前被皇后娘娘一根三尺白绫赐死了?眼下这个女人...”他将目光投向瞬间脸色惨白的女子,嘴角有着阴冷的笑意,“若我没有记错,皇后娘娘座下四大死侍...”
“唔,影、月、零已经死了,至于你,是镜吧?”
“是要来杀我的么?”
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此话一出,女子--镜的脸上渗出冷汗来,她们自幼受命于皇后,由最高级的武士培养,这么多年从未出现在人前,覃川是如何得知她们的存在的?
更重要的是,她们身手以一敌百易如反掌,怎的会这般轻易的丧命?
覃川话语中的消息过多,一时间她除了震惊、害怕,竟不知作何反应。
不只是她,就连太子也坐不住了,看着覃川云淡风轻的脸,知道他定然是知晓了些什么,他凤眸中闪过一抹狠辣。
“啪”的一声,他自席中站起,暗自抚平内心隐隐的不安,威胁道:“既然你都知道了,便乖乖束手就擒吧!寺院周围皆是本王的人,为兄今日便送你到黄泉与她相聚!”
覃川蹙眉,见他突然发难并不感到意外,只是看着洒落在地的小壶,眼里有着惋惜,片刻,他抬眸看向太子涨红的脸,轻叹一声:“唉,还想多留你些时日的。”
只是如今,他属实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也不见他怎么作势,眨眼便来到了太子面前,修长的双手看似轻柔地捏住了他的脖颈,太子却不可抑止的脸色涨红起来。
“你怎么不问问我是如何得知的?”他眼里有着太子从未见过的张扬和狠戾,像是裹挟了最黑暗的力量,要将他吞噬进去,就连那一双看似无力的手,也如最坚固的铁爪,让他不能呼吸。
直到这一刻,志得意满的太子才惊觉,覃川才是那一头最凶狠的狼。
他用尽全力挣扎,想要挣脱覃川的禁锢,然而无论他如何用力,也是徒劳无功。
“你的人,早就先你一步去了...哦对了,皇后娘娘此刻约莫也到了九泉之下,你若见了她,替我问一声安。”覃川轻声在他耳边说道,眉目是一贯的柔和,言语中的信息却让太子两股战战,心胆俱裂。
覃川说的是真是假?他到底做了什么?
“砰”的一声突然传来。
太子涨成猪肝色的脸下意识地看向声音的来源,只见镜手执短刃,美目含恨地看着覃川,削铁如泥的利刃分毫不差地扎在覃川的左胸。
覃川脸色白了白,素白的袍子很快被鲜血浸染,缓缓开出一朵妖艳的花,手上的力度也松了许多。
太子心里松了一口气,想要给镜一个赞赏的眼神,无奈此刻连呼吸都困难,只能猛地咳嗽,缓解不适。
室内一时只剩下了镜略显沉重的呼吸声以及太子的咳嗽声。
镜有些呆愣地看着覃川被鲜血染红的衣裳--方才震惊过后,她明白今日局势有变,便想趁覃川不备取了他的性命,毕竟,太子才是最有可能继承皇位的人。
这不是她第一次杀人,却是第一次在出手后如此的不安。
明明已经将覃川捅了个大窟窿,明明他脸色那么惨白,为何他却没有倒下?反而还桀桀怪笑起来?
那样俊美无匹的容颜,笑得那样怪异,让人心里蓦地发寒。
“想杀我?哼,也不看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稍稍缓过气来,太子冷笑着看着鲜血汨汨流下的覃川,恨不得让他命丧当场,“你以为父皇为何将你送到苦寒之地?为何让你们母子分离?为何在你立下战功之后还是隐瞒你母妃的死讯?因为你就是个病秧子!一个从出生起便被算出薄命祸国的病秧子!想要皇位?做梦去吧!”
他看覃川的目光仿似看一个将死之人,想到他方才所说,心里的怒意更是汹涌:“你最好没对本王母妃做什么事情,否则,你就算死了,本王也要将你的尸骨挫骨扬灰!”
覃川敛下长睫,有些怔愣地看着胸前的短刃,对太子刻薄的话语似乎听见了,又似乎一点都没听见。
半晌,就在太子二人以为覃川会含恨而终之时,他却又低叹了一声,眉间泛起一股不自然的红。
在二人惊悚的目光下,他手指微动,竟将短刃自胸前拔了出来!
而他身上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如初,就连他素净的白衣也在瞬间没了血迹,方才的命悬一线仿似从未发生过。
若非地上的短刃还在,镜和太子会觉得方才的一切只是一个梦。
太子连连后退,不可置信地看着覃川恢复了淡然的脸--这不可能!正常人怎么可能会在受了那样的伤后不死?他...他不是人!
镜更是惊惧地看着覃川,明明生得那样皎洁如月的一个人,此刻却散发出如炼狱般的森寒。
“可惜了,我这个病秧子,注定要当天下的王。”他轻轻扭动脖子,语气闲适,太子却在他眼里看出图谋天下的狼子野心。
或许这才是他的本貌--所有的一切不过是他的伪装,待到众人相争之时,他再渔翁得利。
倏地想到什么,太子努力压下心里的惊惶,强自镇定道:“你妄想!别忘了,父皇的继位诏书上写的是我的名字!若今日我走不出这里,你也休想安然离开皇城!”
事情早就偏离了他预想的轨道,他如今只能先稳住覃川,设法离开后再从长计议。
然而,覃川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眉眼闪过讥讽,而后,手中凭空出现了一张明黄的物事。
太子怒目圆睁,他怎么会有这个?
“震惊么?没想到我也会有这个?没错,老皇帝给所有儿子都留了一份,这样争宫夺嫡之时,他便可保全自身,很阴险,对不对?”他扬了扬手中的诏书,仿似在看一个傻子。
人人都说老齐王沉迷美色昏庸无道,可或许他早就看出羽翼渐丰的儿子们眼中的野心。
顾不上太子如今是什么想法,他起身向前,右手如利刃般切入了太子的喉咙。
“再见,大皇子。”
不是太子,不是殿下,也不是皇兄。
太子想起他手刃四皇子时,也是这样喊的。
他用力挣扎,却只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血管迸裂的的声音,脖子处似有什么“咔嚓”一声断了,而后,浑身越来越冷,越来越冷,只能徒劳地瞪着血红的双眼,怨恨又不甘地看着眼前这张笑得清濯出尘的脸。
同样是记忆中俊美无匹的脸,笑吟吟的,莫名多了些妖邪之气。
突然,他像是想到了什么,眼里迸发出浓烈的惧意。
他是...!
他想说什么,却只能发出如陈旧的风箱似的声音,呼呼呼,呼呼呼,半晌,他的身子软软地瘫倒下去,带着他未竟的美梦,再也没有了声息。
镜仓皇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恨不能此刻逃离,然而刀尖舔血的她此刻却只能呆愣在原地,看着那个纯净又可怖的男子云淡风轻地将破碎的小壶拾起。
“可怕吗?”他轻声开口,一言一行高雅至极,炉光映衬下的侧脸美好得如最出尘的明月,似在问她,又像是在问自己。
镜下意识地点头,又下意识地摇头。
她不禁疑惑,那样惑人的样貌下,温和有礼和阴寒恐怖,哪个是真正的他?那样的力量,会是一个常人所能拥有的吗?
覃川轻笑一声,注视她的面目,似在缅怀什么,半晌,他微凉的指尖轻抚上她的脸。
那样温柔的力量,镜却不由自主地想到了蜿蜒吐信的毒蛇,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指尖微动,对她的颤栗视而不见,片刻,一张制作精巧的人皮面具便出现在他手中,他眼前也出现了一张面色苍白却花容月貌的女子。
“是个美人儿。”也不知他用了什么法,人皮面具瞬间化为糜粉,他清冽的眸子看着她的真容,似乎有些惋惜。
“殿下...”镜心里一颤,既惊惧又隐隐夹杂了些期待,她本就不是什么纯良女子,覃川生得那样俊美,她对他虽惧怕,却忍不住想,若她能让他流连于裙下,或许便可免于一死。
这般想着,身段便软了下来,连脸上都染了媚意,勾魂夺魄。
覃川微微一愣。
镜仿似受到鼓舞,软若无骨的柔荑便想抚上他的胸膛--那里因着刚才的惊险,堪堪露出一片如玉的肌肤。
手中动作倏地一顿。
覃川黑眸微眯,似有冷意,右手止住了她想要向前的双手。
“不乖哦。”明明该是温柔缱绻的语气,听在镜的耳朵里,却比冬月的寒风还要冷冽三分。
她愣愣地看着如玉的男子抚向她的发间,如雪莲花洁白的人儿那样优雅--而后,被他抚摸过的地方仿似有什么渐渐自体内抽离。
冷,入骨三分的冷,她不可抑止地颤抖起来,看到眼前的男子眼里泛起血红,像是最妖魅的磨,阴冷却又惑人。
哑然地长大了嘴巴,最终还是什么也无法说出口。
片刻,她像是失了浑身的骨血,软绵绵地瘫倒在地,美丽的眼眸空洞地大张着,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可置信之事。
覃川却看也不看她,兀自取了另一个紫砂壶煮起茶水来。很快,缕缕热气自壶中冒出,氤氲了男子恢复了清俊的眉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