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倾世华仙 第二十四章

这是一座昏黑的宫殿。

没有殿门也没有宫墙,四周一片漆黑,两手外看不清五指,若仔细听,还能听到凄厉的哭喊声。借着空中漂浮着星星点点的红光,触目所及,只有漫天的血红之色。

周围飘荡着的黑雾层层叠叠,漫无天际,让人根本看不清延伸至大殿的道路从何而起,但是在路两旁盛开着的妖艳如血的花朵却能清晰地映入眼帘,那花株株相连,绽放得肆意,却一片绿叶也无——正是花叶两相克的曼珠沙华。

此时,大殿正上方站着一位黑衣男子,他身材颀长,黑发披肩,他背对着来路,定定地看着黑暗,显得冷峻漠然,整个人几乎与周围的黑暗融为一体。

“你是说,跟丢了?”

他的声音传出,声调平平毫无起伏,却透着一股慑人的寒意。

底下跪着的“人”身子瑟瑟发抖,它身形似人,但抬起头来,整张脸,上面覆着的只是一层皮,五官全无,如平滑的鼓皮一般,在微弱的红光下显得尤为恐怖。

“回君座,整整半个月,属下都没让她发现我们的存在。只是那日跟至寂灭海,她却突然奇怪地凭空消失了,属下们什么法子都使了,还是遍寻不着……这确非属下之过啊,还望君座明察。”

那“东西”,且称之为“东西吧”,大抵是因为五官全无的缘故,它的声音有种说不出来的古怪,像是穿过了层层阻碍发出的,然后在皮囊下回音循环,喑哑晦涩,难辨男女。

“寂灭海……寂灭海……”男子对它的恐惧视而不见,只重复地低喃“寂灭海”三字,良久,他低低笑了两声,那声音分外刺耳,让人心头发怵。

“吩咐下去,她在哪里消失的,便在哪里守着等她出来,若有动静,随时禀报。今日本座先饶了你们,若再有下次,后果如何,你们自己掂量。”

那东西大喜过望,偏生再怎么高兴也让人看不出来,只能扭动着身子拼命磕头:“是是是……谢君座不杀之恩,属下们一定紧盯寂灭海,不负君座重托。”

男子却懒得再听它说话,只摆了摆手:“本座乏了,下去吧。”

它也知再继续下去,可能自己如何“死”的都不知道,便恭恭敬敬地退下去了。

它无五官,却像能视物似的,沿着路直走,两旁的曼珠沙华沙沙作响,扭曲着花枝便要朝它扑来,有些甚至已经碰到了它的脚尖,却又像被什么阻挡般猛地退了回去。

那东西脚步加得更快,只恨不得自己能马上飞出这地方。

不用看它也知道,这片无边的黑暗中隐藏了无数贪婪饥渴的眼睛,期待着将它生吞活剥,就连脚下这如血般艳红看似迷人的花朵也是一样。

但最危险的,永远是大殿中那个如寒冰般捉摸不透的男子。想到一旦任务失败后可能出现的后果,它不禁打了个冷颤。

——

无尽山。

时间过得很快,不过转眼,月已高悬,海上的月景与陆上的相比,总有种说不出来的独特。潮水涨了不少,但大海却变

得温顺无比。这一天的夜格外明亮,连一丝云彩都没有,天空蓝的透明透亮,如画布一般挂满繁星。明月皎皎,夜中盛开的不知名的花和草在此时显得格外好看,整片天地都是静的,静得连小鱼儿在海上跳跃的声音都听得见。

白堕躺在司命随手幻化出的一座躺椅上,舒服地闭上双眼,在这恬静美好的景致下,她只觉整个人都放松下来。无尽山离仙界远得不是一星半点,虽然是用腾云术,到底还是会感到疲累。

“真有这般累?”司命在旁边懒懒地问,手中还拿着一壶白堕带给她的酒,边喝边道:“唔,那么久了,也就你的酿术还值得我称赞一番。”

白堕翻翻白眼,这是夸她还是损她?

“喝还堵不住你的嘴,要不是你挑了这么个会自己移动的地方,我会这么累?”

司命呵呵干笑,她也不想啊,只是这世间的人鬼妖仙魔实在太能折腾。自从知道司命神还在世之后,无论自己住到多隐蔽的地方,不用多久后头便会跟着一堆求神看命的。她生来为神,自然不能违背自己的本性伤害世间生灵,但又不善交际,只能无限期地更换住所,后来实在忍受不住,才托铸水给她找了个这么地儿。虽然无聊了点,到底还是换了不少清净。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这什么情况,再说了,再难找你不还是进来了。对了,你这次来,打算呆多久?”

白堕低头叹息:“上次见你是什么时候来着?看眼下这局势,怕是呆不久了。”

司命徒手抹了抹残留在自己嘴边的酒,丝毫不顾及这个动作与她国色天香的脸形成多大的反差,看着白堕有些无语扶额的表情,她无所谓地耸耸肩,面色却有些严肃:“现在局势方明,要全身而退还为时不晚,你确定你要趟这一趟浑水吗?”

白堕苦笑:“事已至此,趟或不趟都由不得我了。再说了,若是只有我全身而退,欢伯怎么办?凰女怎么办?君延怎么办?术华怎么办?”

司命皱眉:“就算如此,你也不能轻率地卷进来啊。若是他们阴谋得逞,莫说一个他们了,就是再来千个万个也不够死的。不是我说话难听,你身上背负着的,除了他们的命,还有千千万万条天下苍生的啊。”

白堕良久没有说话,双眼远远的望向远方平静的海,她何尝不想就这样安静地度过余生,羽化归尘,再不理会这世间繁琐累人的勾心斗角。只是很多事情,不是她想便能想的,司命和她的哥哥们贵为神尊,尚且逃脱不掉这天命的主宰,她白堕不过区区上仙,又如何能摆脱这命运的漩涡。她不是没试过逃避,可是如今,却实在是避无可避了。

“当初炎雙炎祉他们消散的时候,你也是这般想的吗?”她悠悠然开口,月色在她低垂的睫毛下覆上一层阴影,让人看不出她在想什么。

司命拿着酒壶的双手微微一窒,眼中不由得浮现出那日哥哥们拼死护佑她的情景,那时的自己是怎样的呢?愤怒?癫狂?还是如她方才劝白堕所说的那般,知道自己是唯一的神便不再追究?

怎么可能。

那种绝望到恨不得将所有伤害过他们的一切化为灰烬为他们陪葬的心情,她至今不能忘却。一次,仅那一次,她违了她作为神的本心,将原本已经破败不堪的天空染上了一抹血腥的红。

是了,就连司命书,也是在后来的天谴下,为了护主而消散的。

这样的自己,有什么资格去叫这个已经经历了一次丧失挚爱的女子,再去眼睁睁地看着她所爱的人消亡。自己不愿再回到不周山,选择隐匿于世,不也只是为了消弭心中的恨么。

她美丽的脸庞染上哀戚,声音有些沉闷:“是我失言了。这世间也只剩你能懂我,我也不该质疑你的决定才是。放心去做吧,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说便是。”

白堕对她笑笑:“我不会怪你,苍生为主,是你作为神的第一责任。但我不是神,我已经不想再经历一次那种痛了,他们好不容易才回来,既然我有能力,无论怎样,我也绝不会再让那种事情发生。”

受人指责又如何,被谩骂不负责任自私自利又如何,以前的自己便是太爱这炎凉人世,才会落到今日这般凄凉境地。这身上的担子,她从来都不想要。

少有的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原本美好的景致因为方才沉重的话题,似乎也少了一丝迷人的色彩。

司命是知道白堕的脾性的,她决定了的东西,就算是术华在世,也难把她拉回来。时过境迁,两人还能坐在一起实属不易,自己便是低一次头又能如何。当下问道:“既是如此,你打算怎么做?”

白堕脸上闪现出思考的神色,很快,她像是想到了什么,清丽的眉眼难得有一丝兴奋的神采:“如果我没记错,虽然消散了,但你身上是不是还有一样能帮我找到欢伯的东西?”

司命挑高了眉,想了想,不确定地说:“你是说……司命笔?”

白堕点头:“正是。”

司命沉吟良久:“司命笔虽然没有司命书好用,到底还是个神物,按理说这个方法也是可行的,只是,能精确到什么程度就不好说了……这样,你有没有随身带着欢伯的器物?”

白堕下意识地摇摇头,她匆忙下界,哪里想得这般周全。双手无意识地揉搓,她突然摸到了什么:“有了!”

“什么?”

白堕自袖袋里拿出一个纯白绣梨花的小袋,司命一看便知道是怎么回事,念了个诀,手中出现了一支颜色古朴得……呃,应该说是陈旧得根本看不出本来颜色的笔。

白堕折腾了许久,终于自小袋中掏出一个黄铜酒杯,刚想把它交给司命,看到司命手中的笔时,瞬间想仰天长啸。

司命被她看得有些不好意思,用一贯的干笑掩饰了过去,微微吹了吹笔上附着着的灰尘,整只笔很快变得金光闪闪,自带一种尊贵。

唔,这才是作为一个神物该有的样子嘛。

“喏,欢伯小器,我都把乾坤袋搜空了,他送我的只这么个黄铜酒杯,也不知道用不用得上。”

司命翻翻白眼,哪里是人家小器,自己不要罢了。反正已许久不施法,用来试试这司命笔也无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