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堕再一次醒来,天色已经大亮,寻香阁帐旁也多了个正拾捡着什么的女子,看样子像是天宫哪位药君。
她自觉将养了这两日,身上的外伤及消耗的精力已好了个七七八八,是以不免奇怪出声询问。
“却是哪位仙君?”
那女子似乎被她吓了一跳,放下手中的物事转过身来,白堕有些吃惊。
却是司药夏枯。
“上仙醒了?”夏枯被吓了一跳之后面色很快如常,也不多做礼节,极熟稔地握了白堕的手就开始把脉。
“仙君怎的在此?”白堕有些发愣,司药夏枯一双妙手起死回生,小小年纪就执掌司药殿,自有一番本事。她的伤初初看上去确实严重,却也万不到需要动用司药的地步。
夏枯速度极快地把完脉,心里已有了计较,当下说道:“小仙会在此,是因为帝君的吩咐,小仙想在此,却是因为小仙十分好奇。”
这天宫里的人大多一板一眼,见了白堕都是正儿八经地叩头拜礼,这司药倒是很不一般。
听说她性子十分刚正,对云梵也不在怕的,也算是个凭性子行事的逍遥仙。
白堕来了兴趣,自动地将“云梵”二字带来的悸动略过,配合地扬眉:“哦?”
夏枯在一旁坐下,毫不见外地为自己倒了杯茶水,慢吞吞地喝了口之后才说:“其一,小仙自然是受了帝君之命,才在此候着上仙醒来,上仙不知道,帝君可是十分着紧上仙呢……”
“咳咳……”白堕清咳了两声,在心里默念了数遍清心咒,才端着上仙该有的风度翩翩问道:“其二却是为何?”
夏枯不缓不慢地看了她一眼,这一眼白堕真真觉得,如今的仙界,确实不比从前了,不仅修仙之风溢淡,而且年轻的仙官仙君们一个顶一个的八卦猥琐。
她正心里感叹着世风日下,却看到夏枯放下手中的杯子,正了神色看着她。
“其二……是因为小仙觉得,上仙身上的伤不简单。”
白堕闻言,心里“咯噔”一下,竟有些猝不及防。但她毕竟活的年月长了夏枯不知多少,是以在初初的猝不及防之后很快又恢复了上仙的谪仙风度。
“哦?”她拖出一个长长的疑问词来。
夏枯神色却不见放松,脸上是与她的年纪不相符的老成,她盯着白堕看了许久,对方正笑意盈盈地回看着她,防御可谓滴水不漏。
“上仙既不想说,小仙自然也勉强不了。”片刻,她摇了摇头,忍不住道:“外伤虽容易治愈,但你元神内的炼妖壶是上古神器,带来的力量越多,反噬也越强大,上仙近段时日,还需得多注意些,万万不要再动用它了。”
白堕吃惊地抬了头:“你如何知道……”
“如何知道上仙元神有炼妖壶?”夏枯自然知道她要说什么,神色一片自如:“我自幼喜爱研习医术,对上古医书也算略知一二。昨日替上仙诊脉,我发现上仙体内乱流涌动,气息十分紊乱,那绝不是寻常损伤能造出来的。”
“因此我回去查了查医书,那里对各上古神器对仙体造成的损伤有详细说明,上仙体内的气息,虽紊乱却雄厚,看似汹涌却与上仙的元神紧紧贴合,想来是于上仙的元神中存在了数万年。且上古神器,存留于世的本就不多,加之三万年前术华帝君祭了炼妖壶,小仙便斗胆,上仙体内的神器就是炼妖壶,这两日气息不稳,也绝不是因为外伤。”
“如今从上仙的反应看来,小仙倒是猜得八九不离十。”夏枯浅啜了一口茶水,涩中带甜的后劲,正是她最喜欢的味道。
床上的白堕却没有她那么有闲情逸致,神色有些恍惚。
“你不去人间当那专抓奸佞的断案清官倒是可惜。”片刻,白堕扯了扯嘴角,疲惫地揉了揉眉心,说道:“你既看了出来,说明你这个司药确实是有些本事的,我便也不瞒你了。不错,我元神里,确实是封印着炼妖壶。”
“可若炼妖壶在此处,那术华帝君……”夏枯对她的答案毫不讶异,只是顺着她的话说出了心中的疑惑。
传说三万年前,是术华帝君散了一身修为,将前魔君锁入炼妖壶,而后魂飞魄散,祭了炼妖壶这上古神器。可如果炼妖壶一直被封印在白堕的元神里,那术华帝君又去了哪里?
白堕嘴角扯出一抹悲喜不明的笑来,缓缓说道:“术华……自然是如传说那般,魂飞魄散了。”
夏枯心里下意识地摇了摇头,她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却说不出到底是哪里有问题,两人一时无话。
良久,夏枯还是决定先不将心里的疑虑说出来。总归白堕今日已经对她说了这一秘密,她也实在没有资格再去逼问什么。
于是说道:“倒是小仙叨扰了上仙。只是这炼妖壶一事非同小可,上仙千万记得小仙的话,万不可再随便动用炼妖壶的力量。”
白堕听言,也不知是掩饰还是真觉得有趣,“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瞧你说的,炼妖壶既是上古神器,我这一伤,它不趁机反噬便算行了大运,哪还敢托大去随便用它。”
说完将眼睛看向窗外,脸色晦暗不明。
“是小仙多虑了。”夏枯揖了揖手,收拾物事准备离去。
“小仙医术不精,寻常病痛还算能够对付,这上古神器带来的损伤却实在无能为力。上仙是聪慧之人,又与这炼妖壶相与了这么多年,定比我这小小的司药更能知道如何调养。上仙便好生歇着吧,凰女约莫也快来了。小仙还得去与帝君禀告些事,便先告退了。”
“且慢。”白堕出言叫住了她。
“上仙可是有何吩咐?”夏枯的脸色瞬间明亮起来,一双黑眼珠滴溜溜地看着她,方才的正色全然消失不见,竟又是一副形容猥琐的模样。
白堕扶了扶额,汗颜道:“权当我欠仙君一个人情,炼妖壶一事,还望仙君替我瞒着,万不可告知他人。”
夏枯八卦的眼里划过一丝失望,似乎没想到她说的会是这件事,她年纪虽小,却看惯了生老病死人世经迭,向来自觉比其他神仙豁达些。
是以虽然知道白堕身上有炼妖壶,也不觉得是件大事,总归白堕是上仙,行为岂是她一个小小的司药能够左右的,尽了义务,白堕有没有听进去便不是她能过问的了。
许是在凡间呆的日子太久,听的戏本子太多,夏枯严正的外表下藏着一颗无比八卦的心。不知为何,她总感觉白堕和云梵之间存在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忘忧宴时便心觉两人登对得过了分,前两日云梵对白堕的紧张更是让她好奇得心痒痒。
“这是自然,这是自然。”她笑得失望又勉强。
“如此便好。”白堕笑了笑,又挥了挥手:“你且先下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是。”夏枯撇着嘴巴退了出去,唉,方才上仙叫住她,她还以为上仙是要问他云梵的事呢。
没成想一个字都没说。
她看的戏本子多了,心中认定上仙和帝君一定有八卦可挖,帝君那日对上仙那般着紧,她三万年来可是从未见过他那般焦虑的样子呢。
要知道,白堕上仙可是前帝后啊!若她真与云梵帝君生出些什么情愫来……啧啧啧,这可够她在司药殿摆上三天三夜的讲坛咯……
她心里想着这些猥琐事,面上的笑容自然也不会太正经,走路也有些飘飘然,不期然地撞上了迎面走来的凰女。
凰女正专心护着手上端着的药水,也没顾得上看路,被撞了也是猝不及防。
两人不约而同“哎哟”一声,互相退了开来。
凰女正想开骂,抬头却看到是正在揉着额头的夏枯,又想起昨日她在她耳边说的话,登时是气都懒得发了,“哼”一声就要往寻香阁而去。
“哎~~~”夏枯却伸出双手,拦在她面前。
“凰女,你这模样,莫不是还在生我的气吧?”夏枯眼珠滴溜溜地转了转,好整以暇地看着凰女。
“让开,我不与你说话。”凰女气呼呼的,瞪了她一眼。
三万年来,夏枯倒算得上无数不多的,与她在这天宫里说的上话的人之一。但是夏枯常年在凡界,两人几百年才见得上一次面,倒也算不上多熟稔。
她初时敬佩她的医术和胆量,却万万没想到她在凡界呆得久了,连仙界规矩都忘得一干二净。且她平日爱开寻常人的玩笑也就罢了,昨日竟与她说姐姐与云梵帝君互相生了情愫!这关乎姐姐和整个仙界颜面的事让她如此拿来寻开心,让凰女如何不气。
“果真是生气了么。”夏枯讪讪地摸了摸鼻子,也算是摸得上凰女一点脾气,很乖觉地让开了路。
“昨日是我脑子糊涂了,你莫放在心上,来日我再找你吃酒赔罪啊。”
“喝酒便喝酒,吃酒又是哪里学的?”凰女凉凉地说了句,哼了声便走远了。
夏枯站在原地,颇无奈地摇了摇头,一副感叹不已的样子。
“凰女啊凰女,亏你还日日在你姐姐身边,连她已经对帝君情根深种都看不出来。”
“幼稚,幼稚啊!”她发出两声感叹,边走边暗自想着,得择个日子去凡间一趟,集几本戏本子来给凰女补补。
不然,这满肚子的八卦和好奇心无人分享,着实满心得紧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