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海里怎么也止不住地回想着与她相处的点点滴滴。
无林山初遇,她言笑晏晏,举杯对他说久违;寻香阁里,她柳眉倒竖,指责他对术华的揣测,那是她第一次对他发火;忘忧宴上,她一袭白衣,言笑间化解干戈,事后却又醉得不省人事,软乎乎地挂在他身上。
无尽山上,寂灭海中,她对他的出现似乎感到十分生气,却又无可奈何地被他说服;鬼气森森的恶灵洞里,她奋不顾身,那是他第一次清晰地认识到他们之间的差距;后来凰女失踪,她原本平和的表情出现裂痕,他第一次感到自己是那么无力,连她最在意的人也护不住。
眼巴巴跟着她到了千面山,看着她在紫檀身上发泄怒火,再没有了一贯的潇洒镇定,他觉得新奇,又觉得她可爱至极;可知道她种了炼魂锁蛊惑之后,担忧喷薄而出,她为欢伯哭泣的时候,他一贯冷然的心不知怎的也痛极。
再后来,危险过去,仙界无名岛上,他看着她与紫檀玩闹,活泼得像个小女孩,他的心里莫名生出满足感;擒了媀婳之后,她一言不发带着媀婳离开,他突然觉得自己像是个被摒弃在外的弃子,第一次对她冷了脸;得知自己是术华转世,他抗拒又疑惑,隐隐夹杂着莫名的自卑,甚至不敢当面去问她。
紫檀嫌弃天上的日子无聊,他想着刚好能下界调查一番前世的事情,却没想她聪慧得像是知道他所有动作,他半个字也探查不出;人界北地,她似乎又在透过他看那个人的影子,他莫名来了气,却又在得知她仅告诉他黑衣人的存在时,开心得想拥有了共同的秘密般满足。
再然后,她与欢伯之间的争吵证实了他的猜测,他却不想知道覃川与君延的关系,只担心地跑出去寻她;她明明有那么多话想说,却还是选择一个人承担所有。
抱着满身是血的她回到仙界时,他心疼至极,她那么孱弱,仿似下一刻就会离他而去。
几乎是一瞬间,他下定决心,再也不放开她。
不管是术华还是云梵,他们终归会在一起。
于是在她清醒后第一次学着调戏她,他没告诉她的是,她小女儿的羞态那样美丽。
......
不过短短数月,一桩桩一件件,回想起来不过是瞬间的事情,清晰得仿佛早已印在骨子里,他甚至能想起她每个神态,每次娇嗔,每次蹙眉。
他有记忆的这数万年里,一直清心寡欲,高高在上,却也寂寥,遇到她之后,才真正有了想拥有的东西,体会到了少年般酸涩又甜蜜的情事。
可是她重伤未愈,便又一次为他受了伤,他到底还是再一次连累了她。
她的伤口很小,比上次的小得多,他以为,她很快便能再次活蹦乱跳出现在他面前。可这一次,他们说她不会好了,他日日陪伴,给她渡仙气,灵丹妙药注入,却像是泥牛入海,她还是日渐枯槁。
他想起那只司命笔。
若能以他之命换她归来,又有何不可呢?
没有人知道,当夏枯告诉他昙灵花的存在时,他有多高兴。或许,他能救她回来,或许,他们还有相见的那天......
明明已经快成功了啊......
他突然有些不甘,却又无可奈何。
他嘴角的笑似乎刺激了羣燐,死到临头了,还笑得如此云淡风轻。
羣燐想起那日在魔界,那如谪仙般的男子面容肃穆,淡淡地看着匍匐在他脚下的众人,一双没有感情的眸子如古井无波,仿似他们是最渺小的蝼蚁。
“说吧,你们想怎么死?”他玩转着手中的玉扇,倏地一笑。
也是那样的云淡风轻。
这一笑,连同当时还是魔界统领的羣燐父亲在内的一千五百余人魂飞魄散。
他以为,他还是当初的术华么?
羣燐眼中闪过一丝阴狠,灵血鞭绷直如长矛,裹挟着劲风,直直向云梵额间刺去。
云梵却避也不避,兀自笑着,像是沉浸在某种欢乐的回忆里。
“砰”的一声。
预想中的疼痛没有袭来,云梵下意识抬头。
只见羣燐右手骤缩,脸上痛苦神色一闪而过,而那阴寒的灵血鞭不知何时竟被摒落在地,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散,不过转瞬,便化为了糜粉。
羣燐神色惊疑不定,怒道:“何人敢坏本君好事?”
这一切不过发生在瞬间,云梵鬼门关前走了一遭,回过神来,心内一喜。
她是不是有救了?
“昙灵花!昙灵花在他手上!”他顾不得许多,虽不知道来者何人,但那人能让这已有灵性的灵血鞭瞬间没了威胁,修为必定高深,若他能将昙灵花带给夏枯,那白堕不日即可好转!
他这一喊,羣燐也反应过来事态有变,口中念起法诀,眼见着就要将昙灵花毁灭。
比起云梵,他更想要白堕的命。
“不自量力。”半空中传来悠悠四字。
那声音无悲无喜,和缓悦耳,仿似溪水流过,却又像深不见底的海,蕴藏了无边的力量。
却是个女子。
随着声音落地,羣燐眼前一花,再睁开眼,手里哪里还有乾坤袋的影子。
他心内大惊,怎么也想不到会横生变故,可来人神秘莫测,他又没了灵血鞭,再有惊疑,此刻也不敢妄动。
云梵却像是想到了什么,嘴角终于扬起一抹真心的笑。
她来了。
只见半空中凭空出现了一个灰衣女子,一身再平常不过的布衫打扮,面容素净却又艳丽无双,一双眼睛清澈如最纯净的湖,像看尽了世间沧桑,再难分出喜怒。微风骀荡,一绺乌发随风轻舞。
她静静地站在那里,无喜无悲地看着羣燐,明明看起来温文无害的眼光,却生生让羣燐生出一身冷汗来。
这女子是谁?
他正想说什么,那女子却已移开了目光。
“走吧。”她缓步踱到云梵面前,眼里复杂,似有怜悯,也不见怎么作势,云梵便被一朵白云托起。
她素手微扬,站立云端,眼见着就要翩跹而去。
“阁下何人?你可知此举,是与全魔界为敌?”羣燐心知此女绝非凡人,却又不甘心就这么让她带了云梵离去,但他与白堕相斗之后,其实修为并未全部恢复,只能恨恨地出言威胁。
那女子回眸看他一眼,这一眼,生生止住了羣燐想要出手一搏的念头。
“你不必知道我是谁。魔君只需记得一句话,镜花水月如空中楼阁,作茧自缚,悔之晚矣。”
羣燐愣住,还来不及思索她话里的意思,那女子却已带着云梵消失不见。
寂寥的山顶似乎还回绕着她略显平淡的声音,一向张狂的羣燐抚着余痛未消的手心,面色沉穆地站了许久许久......
而这边,女子带着云梵径直下了不周山。山脚下不知何时已乌泱泱地候了一堆人,云巧看到浑身是血的云梵,双脚一软,差点没掉下泪来。
云梵本就受了重伤,只是强撑着一口气,此刻看到云巧等人,才算真正地放了心。
“找...找夏枯..救她...”他吐出一口血,颤巍巍地指着女子,对云巧吩咐道。
云巧哪里还敢多问,双眼发红地点头,不自觉地看了一眼始终一言不发的女子。
她虽不知道她是谁,可此女周身气度不凡,自然也不敢怠慢。
“姑娘,走吧。”女子神色一直淡淡的,看到逐渐意识模糊的云梵时,眉头几不可见地蹙了一下。
她双手如电,伸手封印住云梵的周身穴位,后者很快沉沉睡去。
云巧再不敢耽搁,忙不迭地带了她回了仙界。临行前吩咐众将士们在不周山待命,若见了伤云梵之人,绝不放过。
她是云梵的贴身侍女,一直负责处理与云梵有关的大小事宜,是以众将士也都愿意听她的。
三人回到长乐殿时,昴日星官正伸长脖子,结束他这一天的工作。
夏枯从司药殿赶过来后,看到云梵的伤势,眼皮一跳,面色也严肃下来,二话不说便检查了一番,心里突然有些懊悔。
灵血鞭!又是灵血鞭!
白堕本就是因为灵血鞭昏迷不醒,此刻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这下连云梵也被那灵血鞭所伤,这可如何是好?自己当时莽撞地告知云梵昙灵花的存在,是不是错了?若没有昙灵花,这两个人,便是大罗神仙在世,也难有办法呀!
“仙君可是需要这个?”她正焦灼不安之际,殿内突然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
夏枯这才注意到,偏殿里不知何时坐了一个姿容绝美的女子。
那女子手中一株泛着光华的花朵,枝叶繁大,花瓣纯白,不是昙灵花又是什么?
夏枯眼睛一亮,疾步上前:“姑娘有礼,情况紧急,可否请姑娘将此花相让?”
她心里着急,并未细想女子的身份。
“本就是他的,拿去吧。”女子淡淡一笑,这一笑如寒冰破裂,竟让人生出些春意无边的感慨。
顿了顿,她似又想到什么:“帝君唤我来,似乎并非为了他自己的事情。”
夏枯这才注意到她说了什么。
“姑娘...姑娘是司命上神?”她脑中倏地想起那日在殿中看到的司命笔,一个猜测脱口而出。
女子点点头:“唤我司命即可。”
她已隐居数万年,并不是个热络的人,是以看上去永远都是淡漠疏离的样子,外人看她,便都是高高在上的上神模样,只是在熟悉的人面前,她才会卸下防备,展现另一个自己。
夏枯和云巧皆是一惊,从未想过避世的司命神会出现在此地,又哪里敢直呼她的名讳。
“小仙见过司命上神,”夏枯行礼,许是因为司命的原因,松了一口气,“小仙想,帝君唤上神过来,是为了白堕上仙。两月以前,白堕上仙被灵血鞭所伤,至今昏迷不醒。”
司命一直冷淡的表情终于有了波动。这两个月,她正忙着探查一些事情,还是云梵用了秘术召唤,她才急匆匆赶过来。
灵血鞭阴邪至极,她自是知道,难怪白堕两个多月不曾与她联系,若她来晚一点,那...
“她在哪?”她眼里隐有焦急,白堕是这世上仅存的她最亲近的人了,她决不能有事。
夏枯暗忖,听闻白堕上仙与司命神私交甚好,看来传闻非虚。
“上神莫急,白堕上仙正在平阳殿修养。若有昙灵花与上神相助,小仙有办法让上仙和帝君都恢复正常。”
司命爽快地点了头。其实,以她研制的丹药,也可以让他们二人恢复得七七八八,可是她也知道,只有昙灵花,才能彻底驱除他们体内灵血鞭的魔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