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正午,白堕一行人来到了人界北地。
北地的冬天总是较别处来得早些,一阵又一阵的狂风呼啸着,夹杂着小雨,吹在驿道上稀稀疏疏的人的身上,引起一阵吸气哆嗦声。白堕他们并非常人,自然不当回事,倒是欢伯没忍住,低低咳嗽了几声,不期然惹来白堕的数枚白眼。
战乱方休,本就荒凉的北地看起来更是人烟稀少。白堕等人在的地方已经离北地主城不远,往下方看去却看不到几个人,只剩残败的客栈和驿馆在无声中诉说着它们的遭遇。天空灰沉沉的,雨水不缓不慢地亲吻大地,与在道路上匆忙赶路的行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这里以前约莫也是人声鼎沸人来客往的,客商们会在闲暇之时在此处停留,替老友斟上一被美酒,一起听听客栈里说书先生口若悬河地讲述各地趣闻,传信的使者也会在累极后喝上一碗茶水,加入这迎来送往的行列当中。
但是现在,北雁南飞,驿馆早已人去楼空,说书先生再也没有了听众,酒香也已然跟随战乱去了远方。驿道里不时出现些衣衫褴褛目光呆滞的人,在寒风里麻木地瑟瑟发抖,绝望又无声地等待着死亡的到来。他们是谁呢?是说书先生?是来此会友的商人?还是在此处安居却已没有了家人的无家可归者?
或许都是。
一个已经在痛苦中挣扎许久的人终于支撑不住,在白堕面前倒了下去。他瘦骨嶙峋,衣不蔽体,嘴巴大张,似乎想说什么,却终究没有再能说出来。风依旧无情地吹着,吹过他被冻成了青紫色的皮肤,吹过他慢慢僵硬的尸体。
一向欢脱的紫檀和凰女不忍心再看,将头扭向了一边。白堕眼中闪过一丝怜悯和怆然,却最终面无表情,缓缓落地,不知从什么地方拿出一块白布,盖在了死者的脸上。
走好。她在心里说。
伫足了一会,她再也没有停留,直往北地主城而去。
云梵等人跟在她的后面,没有谁再说话。云梵看着白堕离开得有些仓促甚至狼狈的背影,又回头看了看不远处的死者和更多在苟延残喘中已经走到了生命尽头的可怜人,心底一声叹息。
唉,明明她比谁都心软脆弱,为什么还是要将自己伪装得那么坚不可摧呢。
在沉闷的气氛中飞行了一会,凰女一直没敢低头往下面看,那些哀鸿遍野的景象对她这个不谙人间疾苦的仙来说自然难以承受,驿道上赶路的人应该是最难受的吧,那些尸体中,可能有他们的亲人朋友。
“紫檀,你看看,那个人还能不能救啊?”终于忍不住,她扯了扯身边紫檀的衣袖,指着不远处一个正在呻 吟的人,小声问道。
紫檀只看了一眼,就摇了摇头:“没用的。这些人在这里挨饿受冻已经不知道多久了,现在......垂死挣扎罢了。”
凰女的眼光暗了下去,许久没有说话。
而此时,在前面的白堕已经看到了北地主城里支起的旗帜,那旗帜在寒风中猎猎作响,总算让她阴郁的心情好转了些。
先不想那么多了,去看看覃川先吧,也顺便看看他是否真的是故人。至于其他的,顺其自然吧。
她刚想下地进城,却敏感地发现北地主城上方似乎有些奇怪,她凝精聚神,阴翳的天空下,隐隐看到丝丝黑气从北地主城中升起,往同一个方向而去。若是常人,绝不会注意到那极难发现的黑气,但白堕是何许人也,心思如电间已有了论断。
上次她来的时候,正是北地大乱之时,那时还没有那黑气,如今却有了。而且她竟一时分不清那黑气是什么东西来,凭借多年的经验,她直觉这黑气肯定不简单。
云梵看她在快到达城门的时候停了下来,不由得有些奇怪,于是开口问道:“上仙,怎么不走了?”
白堕看着那黑气,面色严肃,说道:“北地主城中怕是不太平。帝君,你们先进城,去城内最大的客栈等我,我稍后就来。”
一听这话,云梵便觉得放心不下,他顺着白堕的目光看去,却只看到灰蒙蒙的天空。不便将关心表现得太明显,他挑了挑眉,说:“哦?上仙一人前去是否过于危险?要不我陪你去吧。”
“不用。”白堕神色未变,想也不想就拒绝了他。
云梵眼中闪过一丝狼狈和心伤,她终究还是觉得他是个累赘。但他不知道的是,此时的白堕,哪里有心情管这些,不让他去,完全是不想他会因此出什么意外而已。
换句话说,她只是不想让他受伤,保护他,似乎已经成了她的本能反应。
在一旁许久没说话的欢伯看了看两人,脸上浮现出了然的神色,他冲白堕笑了笑:“去吧,早些回来。”
语气轻松得好像白堕只是去游玩一样。
紫檀和凰女看白堕沉重的脸色,倒知道此事不简单,只是他们帮不上什么忙,以白堕的修为,天下还没有能动得了她的人,是以只说了些让白堕注意些,早些回来的话。
“走了。”白堕一一应了,再也不耽搁,御云直上,很快,穿着白衣的她留给众人一个单薄却又坚定的背影。
云梵收拾好心情,假装轻松道:“走吧,上城里给上仙开个最大的厢房。”
他极少开玩笑,这语气轻松的话语却让众人心里更是不安。云梵向白堕离去的方向看去,那里的天空,似乎比别处阴沉些。
白堕面沉如水,这些黑气是往他们所在的方向吹的,由于方才风已经小了很多,是以黑气一丝一缕的极不明显,若白堕没留个心眼,可能也注意不到。她站在主城上空,并不着急,因为她知道,这些黑气会带她找到它的源头。
从这里往下看,底下是鳞次栉比的屋舍,城区内的人也多了许多,完全不像城外的荒凉。得益于城墙和军队的庇护,这里并未受到太多摧残,如果没有那些刺眼的白灯笼,是看不出这里曾遭受战争洗礼的。由于客栈屋舍众多,炊烟袅袅,无形中给白堕的追踪增加了难度。
那黑气实在太难以察觉,又非人间所有,虚虚实实间,白堕必须集中全部精力观察,并在脑海中绘制出它大概的行进路线。
她双目如电,白衣被风吹拂,发丝扬起,平添了几分英气,更显得美丽动人。站定良久,像鹰一样在城中搜索,很快,她身躯一震,向城区西北处疾驰而去。
跟随着那似有若无的黑气,她隐着身形在北地主城上方御风飞行,没有心思观看难得一见的城中美景,白堕全神贯注,将所有的精力集中在了黑气身上。
很快,她敏感地察觉到黑气变得比刚才更加浓烈了些,嘴角扬起一抹自信地笑,她更放快了速度。
不多时,她来到了西北处一个看起来已经荒废的宅院上方。这里远离主城区,是以周围并没有什么人居住,只有寥寥数户人家。底下的宅院占地极大,虽然已经荒草丛生,白堕还是能从宅院的设计和装潢上看出来主人雄厚的资产实力。奇怪的是,这宅院周围似乎有魔咒一般,一里之内除了道路和些许残败的房子之外,竟然没有一户人家。
白堕仔细查看着周围的一切,不由得有些疑惑。这宅院红墙绿瓦,虽然荒废,但那琉璃瓦和汉白玉装潢而成的宅门和院内的亭台假山却无处不透露出庄 严和浪漫,看得出来主人在命人打造这一宅院时对它的用心。既然如此,看它的模样,应该修建不久,怎么会荒废了呢?修建在人烟稀少处可以理解,也许是某个大户人家想远离嘈杂,但为何这大宅荒废了,这一里之内的住户也不在了,只留下些残破的房舍?
而且,最关键的是,白堕蹙起了眉头,那黑气到这里最为浓烈。既然已经没有人居住,黑气为什么会从这宅中穿出来?
她看向院内最西边的一间厢房,那里冷冷清清,跟普通的荒废的房子毫无两样。但白堕能看到,一阵又一阵浓郁的黑气正源源不断地从那厢房上方传出,越靠近,身边的温度就越低。
那感觉,与在鬼界恶灵洞时感受到的压抑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白堕定了定神,脸色结成了冰。
看来,这北地城中果然不太平。看这气息,不像是活物能发出来的,而且竟然比恶灵洞那些被困了不知多少万年发出的气息还阴森恐怖,还是得小心为上。
有了上一次在恶灵洞的教训,白堕不敢托大,事先将梨落握在了手里。她屏息凝神,向着那西厢房潜行过去。
靠近了看,宅院被密密麻麻的蜘蛛网覆盖,主屋的大门敞开着,白堕一眼望去,厚厚的灰尘铺了一层。令人奇怪的是,里面富丽堂皇,但是那些华美的装饰品却完好整齐地摆放在那里,桌上的果子和糕点被小动物吃掉了,有一些则是自然腐败,一切都整齐自然好像主人从未离开过一样。这么大的宅子里,那些人似乎在一个时间毫无征兆地消失了。
白堕的心更沉了些,为避免打草惊蛇,她没有走进去,而是直接来到了西厢房,越靠近越感觉到慑人的温度,单是在外面已经这样了,看来情况比她想象得要更严重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