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摇曳的烛火晃动得更加厉害,欢伯口中说出的“自私”像利刃一般剜在白堕的心里,连带着让白堕也觉得心冷到了冰点。她突然觉得自己很可悲,她所承受的一切,她所做的一切,在她看来,是为他们好而做出的最好选择,她从未想过要以那些不为人所知的心酸苦楚来博取原谅和同情。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他们一个个的,都好像被自己推远了。
“唉。”她轻轻叹了声,吸了吸鼻子,对欢伯说道:“我知道,是我欠你们的。你还有什么不满,索性趁着今晚,一一说出来吧。”
欢伯一听她的话,顿时更是火冒三丈,他愤怒的双眸望着白堕,说道:“你到底明不明白!我不是不满!我和凰女只是想知道你做这一切的原因!无论是当初的君延或术华,不都是为你而死的么?昔日的事你绝口不提也就罢了,可覃川之事你竟也不对我说起。白堕,我就问一句,我和凰女,在你心里,到底有没有那么一点位置?”
脑海中忽地浮现出术华将桃木簪子狠狠折断的绝情和隅婳巧笑嫣然地在寻龙山嘲笑她的样子,白堕本来煞白的脸突然抬了起来,面上却是欢伯从未见过的愠怒和绝望,她疯了一般地将榻上的棋盘扫在地上,冲着欢伯吼道:“你便以为我很好受吗?是,他们都是为我而死,是我自私!是我害了他们!可我心里的痛不比你们少!这么多年,若不是因为有愧于他们,我早就跟他们去了!欢伯啊欢伯,我以为你会理解的,却没想到,原来你也那般看我。”
说完,再也不看有些怔愣的欢伯,她拂袖而去。
转身的一霎,泪水止也止不住地从眼中滑落。
早该知道有这一天的,她不该奢望有人能理解她的不解释。既然一定要有人承受幸存者的恨,便由她来吧。
欢伯愣愣地看着她慢慢消失在夜色里的单薄背影,眼里的愤怒和惊狂慢慢消逝,转而出现的,是越来越浓的愧疚和后悔。
她离开前最后几个字轻轻地飘进他的耳里,不知怎么地就轻易瓦解了他所有的自信。他好像......将她真正从生命里,推远了......
正在欢伯后悔莫及的时候,一袭白衣突然出现在他面前。他欣喜万分地抬起头,却有些意外而失望地看到云梵皱眉的脸。
是自己想多了,以她的性子,怎可能轻易认输。
云梵皱眉,双眼扫过散了一地的棋子,便大概知道了方才这里发生了什么。在这里敢跟欢伯针锋相对的,除了白堕,不会有别人。
其实早在之前,他就觉得这久别重逢的两人表现得太过淡定,有那么一瞬间,甚至让他产生出一种错觉,仿佛欢伯和白堕从未分开过。可是他知道,越是平静的表面,有些时候越不正常。在欢伯跟着来北地的时候,云梵便心生一计,他想到了覃川。
他知道白堕出于某种原因,是十分看重覃川的。他也知道,欢伯曾经有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哥哥,名叫君延,是白堕为数不多的好友之一。忘优宴后,通过对白堕心理的揣摩,云梵便暗暗对覃川和君延的身份上了心,通过暗影反馈回来的信息,覃川和君延的样貌似乎极为相似。
所以,当那天欢伯要跟着一同前往人界的时候,他没有出言阻止。就是想通过欢伯的反应,看看他的推测是否正确。如果覃川真的是欢伯的哥哥,那欢伯很可能会将多日隐忍下来的不快和郁闷倾数向白堕发泄,两人之间便很有可能会出现隔阂和争吵。
而这些,在当时的云梵看来,对他和暗影暗中调查自己身份秘密实在是百利而无一害,不仅能成功地分掉白堕的注意力,而且还能让他从两人之间的反应得出更多信息。
以目前的情况来看,他的猜想,确实是八九不离十的。云梵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说是很卑鄙地利用了欢伯。
本来该开心的事情出现,云梵此时却十分担心。
欢伯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和散落一地的棋子,让他心里隐隐有了些不好的预感。看来,欢伯和白堕之间爆发的,远不止争吵那么简单。
屋内没有白堕的身影,加上想起城内还有个神秘的黑衣人的存在,云梵心里突然惊惧起来。
“她去哪了?”他上前一步,急急问道。
欢伯摇了摇头,目光有些怔愣,低低地说:“我不知道......我们吵了一架,她跑出去了......”
云梵心里暗暗道了句不好,然后再也没有停留,向门外冲了出去。
走出外面,夜色一片漆黑,覃府的人很多已经歇下了,云梵路过覃川的卧房,发现那里的灯也已经暗下。今日他拉着他在书房里一说就是数个时辰,也着实够对不住覃川的病体了,而且白堕绝不会喜欢让太多人知道她和欢伯的争吵......这时候还是不要打扰覃川,他自己去找吧。
心中打定主意,云梵向城内飞去,北地城虽处在极荒之地,到底还是一地主城,面积还是十分壮观的。加之夜色漫漫,初来乍到,云梵一时也不知道该从何找起。
室外的温度比室内的要地上许多,虽然有法力护体,云梵呵出的气还是泛着白烟,他不敢懈怠,有些后悔自己为什么放任她和欢伯争吵,这城里还不知道有多少双危险的眼睛在盯着他们,白堕心神不定地出去,若是遇上个什么不测......那他......
他摇摇头,阻止自己再往下想下去,但在茫茫城内毫无目的地搜寻,还是让他的心紧张担心得不能自已。他用了最快的速度,寻找了大半个北地城,却失望地一无所获。随着时间的流逝,他内心的不安越来越多,双手也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就在云梵几乎放弃的时候,他在城东一处大户人家的屋顶处看到了一抹白色的身影。
几乎是一瞬间,他心里紧绷的那根弦放了下来,已经冻得发紫的嘴角生硬地咧出一抹笑。
她还在,她还在。
云梵缓缓移动过去,很快便闻到一股浓烈得刺鼻的酒味传来,他皱了皱眉,这么小半天时间,酒味竟然如此刺鼻,她到底喝了多少?
白堕听到有人靠近,警觉地回过头来,云梵见此情景,心里松了口气,看来,她还不是伤心到毫无理智。
不过她脸上掩也掩不住的泪痕和狼狈,还是让他的心紧了紧。
白堕看到是他,不知怎么地有种想扑到他怀里狠狠哭一场的yu望。但她到底还是理性的,只是表现出有些意外的样子,将手中刚打开的酒坛子递给了身旁的他。
“陪我喝一杯吧。”她淡淡开口,还有些鼻音的嗓音有着小女人的娇憨,一时晃了云梵的心神。
她没问他为什么会来,仿佛她早就知道他会找到她。
“好。”云梵接过她递过来的酒坛子,直接喝了一大口,被风吹得发冷的身体渐渐回暖。
两个人许久没有说话,默契地没有提及任何事情,只是一人拿了一坛酒,你一口我一口地喝着。
白堕看向身边泛着寒气的云梵,他的衣裳已经沾了晚露,湿了许多,嘴唇也有些发紫,可是依旧眉目淡然,笑意盈盈地看着她,目光柔和得好像她初见术华时的模样。
眼看着云梵又要和术华重叠,她摇摇头,喉咙发苦,又有些自责起来,他身子算不上太好,那半把子的修为,如何抵得过北地这非同寻常的寒意。
可是她舍不得让他回去,说是贪恋他给的温暖也好,是她需要一个倾诉的人也好,她不想自己一个人呆着。
她已经孤独太久了,她原以为自己已经习惯。可是当与欢伯大吵一架之后,她莽莽撞撞地跑出来时才惊觉,这世间,好像早已没有了她的容身之所。那些以往与她最是亲密的人,好像也已经渐行渐远。
恍恍惚惚地在城内飘走,她哀莫大于心死,直到那时,她才知道,自己内心深处,是多渴望有人陪伴。
两人沉默良久,还是云梵先说了话。
“上仙和欢伯还好吧?”
白堕一听,本来已经有些止住的情绪又有些要崩溃的趋势,她有些嘲讽地苦笑,万万没想到,自己已经脆弱到这个地步。
“还好。”她撇撇嘴,淡淡答道,说话间又是一口烈酒下肚。
云梵皱了皱眉,有些无奈。她还是不肯跟他说吗?
“你别硬撑了。”他有些郁闷地开口,“认识那么久,我早以为我们已经是朋友了呢。”
白堕有些讶异地看着他,云梵的心思她怎么会不知道,但此时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只能装傻道:“真没什么,只是有些累。”
她这样抗拒的态度,云梵着实无法,只是心里的挫败感又增强了些,也让他更下定决心要找出白堕隐藏的所有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