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言重了,维护天下和平乃我仙界职责,何来谢字一说。”粦守上前扶起老皇帝,不卑不亢地开口,厚重的战甲在阳光下折射出冰冷的光。
他看向齐王身后的覃川,刚毅的脸上难得多了些钦佩,这些日子的战乱和疲惫,倒让他对覃川调兵的手段和负责的态度欣赏有加,若不是有这位六殿下,这一战也许还要多拖上不少时日。他又看向覃川一旁诚惶诚恐的几位皇子,心中有些不屑,若不是覃川体弱,以他的胆识,如何轮得到这几个不中用的绣花枕头坐拥大好的南境。
当下对覃川的境况更是感慨良多,只恨如此聪慧之人,竟难得上天垂怜,莫不是真的过慧早衰?这一想,倒让粦守难得地有了些怅惘。
与他暗暗有些唏嘘的遗憾不同,覃川却眉里眼里都是笑意和感激,两人目光相对,他缓缓冲粦守点了点头。
粦守暗叹一声,知道覃川已猜及他心中所想,索性也不多说,只抱拳道:“此次多得六殿下相助,才能让粦守早日回去复命。还望六殿下好生修养身子,保重。”
他这话一出,老齐王忍不住对一旁的覃川侧目,他身旁的几位皇子却暗暗地恨得咬牙切齿,特别是太子,只恨自己那时不懂收敛,竟白白让这药罐子捡了便宜,去了仙界。这一役自己立的功本来就比他少,甚至可以说是毫无建树,这仙界的将军再一夸覃川,父皇肯定会对他上心多些。
只恨自己当初被覃川这人畜无害的模样欺骗,竟以为他当真是个绣花枕头,没想到这一乱,倒把他这蓄谋已久的狐狸纠了出来,果然是不吠的狗咬死人。
他越想越气,只恨不得此时能上前狠狠地撕下覃川那副故作无害的嘴脸。
皇后狠狠地剜了愤愤不平的太子一眼,警告他不能乱来。
“粦守将军保重,请代我向帝君和上仙转达谢意。”覃川微笑拱手,瘦弱的身躯透出一股坚韧不拔的毅力,了然地对粦守弯了弯眼。
粦守方才那番话的意图他岂会不知,只是此时难以说破,也不知再见是何时,只能在心中默默感激了。
“还望陛下居安思危,魔兵虽退,还是要做些防范。”这次来可真真时让他见识了这齐国皇帝的昏庸,是以总还想着多提醒一次。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老齐王笑得开怀,一副深以为然的模样。
本来跟人界也没什么牵扯,说完该说的,粦守很快便带领仙兵离开了。
他一走,老齐王就亲热地拉起了覃川的手,边走边欢喜道:“我的好皇儿啊,来,跟父皇说说,仙界此行如何呀?战事吃紧,父皇未来得及替皇儿接风洗尘,此战你功劳最大,这庆功宴和接风宴,便一起为我儿举行,如何?”
他红光满面,说得兴高采烈,已然把方才粦守的忠告抛之脑后。
众人对他这副变卦的模样似乎见怪不怪,只不过听到最后,太子和皇后的脸色又阴沉了许多。
覃川明显感觉到了周围射过来的眼刀,当下在心里有些悲凉地想,皇儿皇儿,若不是刚才粦守那一番话,你怕是早已忘了还有我这皇儿了吧。
一切似乎正朝着他计划的方向发展,他却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也罢,他也隐藏得够久了,既然已经锋芒毕露,便顺其自然吧。
当下亲切地扶住老齐王往轿辇处去,乖巧地道:“那……儿臣谢过父皇。”
老齐王满意地哈哈一笑,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进了城。
寻香阁里,白堕正与欢伯、凰女二人把酒言欢。想来是因为数万年来鲜少再经历这令人快意的场景,白堕心中的郁塞也稍稍去了些。
凰女乖巧地坐在一旁为白堕和欢伯斟酒,她从未想过有生之年会能再看到两人肆意言笑的情景,千言万语汇成心中难言的温暖,只安静地坐在他俩身边,仿佛这样,就能弥补那些缺失的日子里的遗憾。
“酿术精进不少么。”欢伯抿了口白堕“私藏”的忘忧酒,馥郁而熟悉的酒香在口中化开,久久不愿散去。他满足地喟叹,要说白堕有什么令他艳羡的,便是这酿术了,对她再有不满,喝上一口她酿的酒,什么狠话也说不出来了。
白堕笑笑:“无他,熟能生巧罢了。”
两人一时无话。
其实,欢伯心里是藏了无数疑问的,只是方才一番试探,白堕的反应便让他心下了然了,她既不希望他问,他装糊涂便是了,总归有天会让他知道的。至于白堕,更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一来欢伯凰女与她亲近,他们想问的东西她自然知道,二来她并不想让他们多牵扯进来,虽说是为了他们好,但是在亲近的人面前装傻到底不是易事,是以倍感折磨,不知如何开口。
因此只能相对无言,默默饮酒。一时间,竟多了些许物是人非的疏离和沧桑感。
他二人心思各异,凰女置身于这怪异的氛围里,更是觉得浑身都不对劲。好在,就在她如坐针毡之际,紫檀的出现让诡异的场面多了些温度。
“好香啊,疯婆子喝酒也不叫上我,真不够意思。”
素来的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紫檀风风火火地从门外进来,但看到院内坐着的并不止白堕时,大摇大摆的姿态有瞬间的停滞,脸上也难得地有些许尴尬之色。
“唔……原来上仙在款待客人啊……小妖紫檀,让诸位见笑了,见笑了。”他眉梢一扬,脸色变得飞快,小小的身子做着揖,配上可爱的脸蛋,自是分外讨喜。
凰女眼中瞬间化出泛滥的母性光辉,只恨不得将紫檀抱起来狠狠地亲两口,完全忘了紫檀平日里在仙界作威作福欺负小仙婢的小霸王模样。
真会装。白堕翻翻白眼,给了一个眼神让紫檀自己体会。
紫檀回敬了个更大的白眼给她,早知道刚刚就让她在那里郁闷至死也不安慰她。
欢伯嘴角含笑,一来一往之间对他们的关系了然于心,看来,这紫檀当真如他们所说,跟白堕是生来的冤家么。
“无妨,无妨。”欢伯微笑道。再怎样,礼数还是要到的。
“你来这干什么?”白堕不客气地开口,浑然忘了刚刚紫檀开解她的事情。他平日里躲她的擒脸手都来不及,今天怎么会来寻香阁找她?
她这话倒是将紫檀从梦中点醒,狠狠拍了下额头,他颇为着急地对白堕说道:“是了是了,是帝君。”
听到“帝君”二字,白堕的心不自觉地紧张起来,怕被看出异样,只能强装镇定道:“帝君怎么了?”
“我方才看你不对劲,想去找帝君来着,没想到去到的时候,云巧告诉我帝君已经出去了,且去的方向……好像是关着那女魔头的山……我觉得事情可大可小,是以来你这……”紫檀极为流利地回答,但他还没说完,眼前一花,一阵疾风掠过,再一看,方才还坐在院内的白堕已经不见了踪影。
转瞬间,院内只留下诧异的凰女紫檀和若有所思的欢伯。
再说这边,白堕用了最快的速度往寻龙山飞去,紫檀的话在她心里激起惊涛骇浪,她突然想起隅婳嘴边饱含深意的笑,那笑如同来迟了许久的凌迟,一刀一刀地割在白堕心急如焚的心上。
怪不得方才她会觉得有人在暗处看着她和欢伯,再想到云梵此时约莫对她有了些儿女情愫,如若他这时去了寻龙山,岂非正中隅婳下怀?云梵此前已经向她询问身世之谜,以他凡事追根溯源的秉性和见微知著的聪慧,隅婳稍一“提点”,他极有可能会猜得八九不离十。届时,无论是儿女情长还是天下苍生,摆在她面前的难题便会有增无减。若是云梵因此听信了隅婳某些离间之语,更是极大的不幸。
白堕极力忽略自己心中的害怕,害怕云梵得知真相后的反应,害怕他会觉得她是因为可怜或者同情才来相助于他,害怕他会因为她封印了他的记忆而憎恨她……她无数次告诉自己要公私分明,可遇上他,表面沉着的内心很难保持平静。
虽然知道可能性不大,但她还是拼尽了全力,希望能赶在云梵和隅婳见面之前阻止他,极快的速度让微风变得极具力量,吹得她的白衣猎猎作响。
她并不知道的是,她担心的事情早已发生。
很快,她来到了寻龙山。茅屋前一片青山绿水,十分宁静。
“既然来了,何不进来坐坐。”隅婳的声音在此时的白堕听来尤为刻薄。
强忍着心里的闷气,她走了进去。隅婳仍旧懒散地坐着,美艳的双眼打量白堕片刻,便浮现出十分含有深意的笑来。
白堕的双眼一进来便被桌上的两个杯子吸引,隅婳旁边杯子的水已所剩无几,另一旁的杯子里,茶水却满满当当,从沉淀的茶叶可以看出茶已经凉了,想必来人已经走了许久。
她双目一眦,心中的预感落实之后,竟说不出是个什么感受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