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何意?”云梵愣了愣,显然没想到铸水会说出这么一句话来。
铸水倒比他淡定许多,面上不惊不怒,不悲不喜,像是早已在心中演练过这一场景千百万遍。
“帝君方才可是去寻龙山了?”他缓缓开口,眼中是十足的笃定。
云梵没有说话,略有些防备地看着他,铸水定然是知道些什么的,既然毫不起眼的成敛也能在仙界当暗子那么多年,他身边这些朝夕相处的肱骨之臣就更要提防。
谁知道他刚才所言的另一个“他”是谁呢?
“防人之心不可无,帝君不肯跟我说也无可厚非。小仙只问一句,帝君可是去见了隅婳?”铸水呵呵两声,似笑非笑的样子。
“是又如何?你都知道些什么?”既然他一问再问,云梵索性便一应说了,该来的总会来的,总归今日已经得知了个最令他震惊的秘密,心情大起大落间也不在乎再多知道一个。
被云梵用防备又略微愤怒的眼神看着,铸水却出奇地没有惶恐,没有惊讶,更没有生气,只是有些无奈地笑笑。他长袖一拂,白雾褪去,铸水不见了踪影,转而出现的,是一个须发皆白,手执拂尘的白衣仙君,虽一头白发,年纪却探不出虚实,睿智的双眼充满勘破世事和看尽沧桑后的镇定,淡淡站立于天池边,整个人自有一股仙风道骨。
“你...你是铸水?”纵使云梵做了多大的心里准备,也万万想不到他玩的是这一招。
那化作一白眉仙君的“铸水”点了点头,不缓不慢地开口:“铸水是我亦非我。老朽乃司水仙君东流,参见帝君。”
他缓缓作揖,恭敬却不谄媚。
东流?东流不是在寻渊和术华两代帝君时任职的司水仙君么?传言他童颜鹤发,最不受拘束,已于与魔界最后大战中羽化,此时...怎会?
云梵心思如电,震惊间很快理清了思绪,是了,白堕没死,隅婳没死,就连术华也没死,此时再来一个司水仙君东流也不足为怪。自己身边,还不知道有多少个像他这样的前朝仙君呢。
不过,既然知道了他的真实身份,他也能松一口气,毕竟不是魔界那边的,就算要抓他,也不至于浪费时间玩这一把大变活人的戏法。
还有,他总算了解为什么“铸水”明明仙龄不足三万却又唠唠叨叨了。
只是可惜了有些女仙,据他所知,钟情于铸水的就好几个呢。
“你既是东流,为何化作铸水隐藏于我身边数万年?有何目的?又受的谁的指令?还有,你方才所说的那人又是何人?”唔,东流既在他眼前现了真身,定是有他的理由,自己自然是要有些眼色问问他的,总不至于让他一个人唱独角戏。
“呵呵。”东流弯了眉眼,道:“到底是帝君,虽没了一身修为,还是察言观色的好手。老朽今日既现了真身,便是有开诚布公的诚意,若非万不得已,老朽也不会行此下策,还望帝君莫要质疑老朽对仙界的忠诚。”
云梵既不点头也不摇头,心里却有了计较。良久,他悠悠然地给自己化了张石桌,又施施然地沏了壶茶,举止间仿佛又恢复了往日的清冷。
“你且说着,信或不信,质疑或不质疑,我自会判断。”
就算东流是仙界的功臣,此时帝君的架子还是要摆的。东流既已知道自己得知了白堕死守的秘密,选择在此刻“开诚布公”,定然是怕他这个帝君会心绪不稳一时鲁莽,惊动了白堕。
或者说,是怕他找到白堕,进而知道更多的秘密。
无论是哪个结果,他都有理由相信,白堕隐藏的秘密绝不仅止于此。不知为何,他总觉得白堕对术华的情感,绝不像表面上看的那么波澜不惊,能隐忍着将术华送走然后自己隐匿于世,她身上绝对背负着她认为比儿女情长更重的责任。
再联想到魔界对欢伯下手以引她出来,更是加深了他对自己推测的肯定。
此时他虽然探知了其中一个重大的秘密,却很可能只是皮毛。东流那么压不住气,自己送上门来“开诚布公”,他何其聪明,如何能不好好利用这一机会。
毕竟,这身居其位却难知其事的绣花帝君,他可是当腻了。
果然,东流本来难窥情绪的脸上出现了些许的斟酌之色,片刻,他开了口。
“不瞒帝君,老朽是受了白堕帝......上仙所托,化作铸水在旁辅佐帝君的。”
云梵点了点头,嗯哼,这跟他所猜想的一样。
东流看他毫无兴趣的样子,不由得皱了眉,心里犯难起来。他虽仙龄高了云梵不知多少,到底还是这仙界的臣子,帝君若是要去做什么,他这个做臣子的岂能以下犯上阻拦。只是有些事情,现在还未到让他知晓的时机啊......
也罢也罢,能拖一会是一会,就算帝君再聪明,他也只是从一条线索上猜想过去的,只要自己抛出另一个足够诱人的线索,将他的注意力转移而不去找上仙,上仙就会有更多的时间来做准备。
他突然想起那天,白堕将熟睡的小小孩童托付给他时说过的话。
“东流,我知你再也不愿理这世事,我不求你保他快乐无忧,只求你护他平安周全。”
“如果有朝一日,他知道了自己的身份,还请尽力替我隐瞒那件事。”
小天池一时寂静得很,除了不知名的池中鱼物偶尔跃出池面,又欢快地扎进水里,便再无其他。
但池边的两人,却各怀心思,谁也不想提前后退一步。
云梵还是不紧不慢地抿着茶,东流注定是会先让步的那一个的,自己多多少少也能从他嘴里得知点东西。
时间问题罢了。
终于,东流长长地叹了口气,与此同时,云梵弯了嘴角,放下了手中的茶杯。
“帝君要如何才能相信老朽?”东流诚恳问道,白髯在手中捋出一种无奈的意味。
“三万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问得自然,东流却久久没有说出话来,也不知道是在回忆些什么。
“也罢,君命在上,老朽便说了吧,还望帝君莫要将此些事情告知他人。”
特别是白堕。
“你且说着。”云梵还是没有给他确切的答案。
“帝君可曾记得那时去无林山,老朽曾与您说过术华帝君是先遇上的隅婳,而后才在一次朝会中遇见的白堕上仙?”
“自然是记得的。”云梵点了点头,只是那时也就听听便过了,哪里会想到他会慢慢被那个充满传奇色彩的女子吸引。 初见时她说好久不见,如今他总算了解因缘。
“彼时白堕并非帝后,也非上仙,不过仙界酿房里一个小小的酿官而已。那时的术华是仙界殿下,惊鸿之姿,才貌双绝,又生性豪爽,喜爱匡扶正义,多少怀春少女将春心暗藏于他。约莫是出众的人眼光便也高些,术华殿下对女子的态度在那时是出了名的高傲,看哪家女子都不上眼,转眼到了该传承帝位娶妻生子的年纪,他却对这些俗事十分的不耐烦,又不想与前来请求缔约的人打交道,只能终日不回仙界,生生将寻渊帝君急白了头。”东流缓缓说道,眼中慢慢浮现出一张意气风发的年轻脸庞,他是看着术华长大的,也算见过不少人中龙凤,可一跟术华相比,又有着云泥之别。
他想,他太出众了,出众到这世间没有一个女子,能与他并肩,在他身侧与他护佑天下苍生。
听着东流的叙述,云梵脑中不知为何能理解那时的术华,高处不胜寒,他站在了最高点,拥有了最好的视觉和所有人的仰视,便得承受得起最高处的寂寞与孤独。听闻术华素喜独来独往,他想,这只是他掩饰自己孤独的一种方式吧,独孤久了,便难免自傲了些,而那么自傲清高的一个人,又怎可能被一个他不认可的人以一纸婚书约束。
似乎意识到自己想了些什么,云梵心内有些复杂,这些往事一被揭开,自己好像就回到了东流所叙述的那些场景,一方面,自己对术华的感觉感同身受,另一方面,他又在潜意识里不断地抗拒着将术华的感受代入自己的脑海。
一来一往,云梵竟有些分不清这些事是真实发生在自己身上,还是他现在只是一个看客,透过时光的重影,在窥探虚无缥缈的过去里,另一个人的人生。
东流却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兀自说了下去。
“但是世事难料,就在寻渊帝君和前来说媒的人都渐渐消停了以后,常年不回仙界的术华殿下却带了一个女子回来。”
“若是寻常女子,自然是大喜之事,但无论仙界对门第之见多么嗤之以鼻,无论寻渊帝君多么想术华殿下完成传承帝业,在那六界纷乱不断的年代,术华殿下带回来的女子,还是瞬间让偌大的仙界炸开了锅,寻渊帝君更是勃然大怒。”
“并非因为那女子多么丑陋不堪,只因她是仙界素来的对头——魔界的隅婳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