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枯工作时喜欢清静,一行人也不便打扰,待到凰女等人出了门,司药殿只剩下白堕和夏枯,白堕才似不经意地问:“神君所配何药?”
夏枯手中的动作一顿,心里八卦的旌旗摇啊摇,却端了副再板正不过的样子:“是些益气修神的药,帝君会用得上。”
果然是给他的。
白堕心里叹了一口气。
眼波流转,清冽的目光投向形形种种的各式仙药。她见多识广,自是知晓其中有不少极品的药物,寻常是极不多见的,甚至还不乏些修补魂根的药物。
他伤得如此之重么?
努力告诉自己别去想,却怎么也止不住想象云梵此刻的样子。察觉到夏枯若有所思的目光,她敛了眸,将心绪掩盖。
“哦,是这样,神君辛苦,我先走了。”她淡淡开口,清濯出尘的身影向门外走去。
夏枯也不阻拦,只是在她堪堪踏出门外的时候在身后说了一句:“不出三日,他即可醒来。”
白堕脚步一顿,似有挣扎。
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走远了。
仙界尚算平和之际,人界却颇为不太平。不过数月时间,便已变了一番天地。
数日之前,年事已高的老齐王还未来得及享受击退魔兵的喜悦,便在一夜之间驾崩。秦王一死,本就对皇位虎视眈眈的几位皇子纷纷有了异动。
先是三皇子联合秦王弟弟-掌管西海兵权的武安侯直接领兵杀入皇城,意图修改继任诏书篡位,被太子以及皇后一党压阵当场处死,再是三皇子和秦王尸骨未寒,驻守东原多年的四皇子以护卫皇城之名,浩浩荡荡地也领兵南境,直指上京。
此番动作,便是傻子也能看得出四皇子意图--太子平庸,朝局不稳,此时不反,更待何时?
一时间,原本安心等着老皇帝仙逝便能继承大统的太子一党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南境富庶,除了上京护卫却并无其他大军,处置一个三皇子已是不易,仓促之间还有一个更为狠戾的四皇子,这可如何是好?
正焦灼不安之际,太子想到了一个人。
十日之后,大雪纷飞,四皇子踌躇满志地骑着战马进城后,没看到吓得尿裤子的太子,却等来了北境覃川和他的亲信。
“齐国律法,不经通传国都擅带重兵甲胄,视为谋反,杀。”
一身戎装却更显英俊的男子看着四皇子苍白的面孔,轻飘飘地吐出这么一句话,淡漠的目光仿似在看一个死人。
直到被一箭射穿胸膛,四皇子才恍然发现,那个记忆里的病秧子,不知何时已变成了一头看似纯良实际狠厉的狼。
难怪会有人“通知”他上京所有的动向。
他满是不甘的眼睛看向一旁笑得得意的太子,嘴唇动了动,终究还是带着恶毒和恨意闭了眼。
也罢,便让他多笑一会儿。
一场一触即发的战火在瞬间被平息。
“六皇弟,还是你靠得住。”不屑地朝四皇子渐渐僵硬的尸体啐了一口唾沫,太子回头笑得一脸亲切地拍了拍覃川的肩膀。
覃川的眉头几不可见的皱了一下,面上神色却是不变,冷静道:“还望皇兄莫要忘了当日之约。”
太子眼中闪过一抹狡黠和阴狠,笑容却愈发热切,哈哈一笑:“那是自然。贵妃娘娘明日即可与皇弟团聚。”
覃川点点头,冷肃的面容稍有松动,起身向金銮殿外走去。
这皇城森森,流了太多骨血,让人生寒。可很多事情,他不得不做。
路过有些狰狞的四皇子尸首时,他眉间的寒意更甚,整个人裹挟着冷冽的气息,融入苍茫雪海之中。
“殿下,贵妃娘娘不是已经...”覃川走后,后殿暗处走出一个面容阴柔的人来,似男似女,神色间有些不解。
太子轻笑一声,志得意满地坐上金碧辉煌的宝座,闭目想象了好一会儿万人朝拜的成就感,才睁开了眼睛。
“那又如何?本王只答应让他们母子团聚,可没说是在人间还是地狱...哈哈哈哈...”他看向覃川走远的方向,张狂而不屑。
当日北境试探,覃川主动向他示好,言明只要他帮他救出母妃,便可助他铲除异己,他有心利用覃川北境的兵力,假装答应。
只要消息封得够严实,覃川怎么会知道他的母妃早在半年前就已经命丧三尺白绫之下了呢?
吃一堑长一智,如今一举铲除了三大障碍,他又岂会放虎归山?
明日,便是覃川的死期!
他早在人魔大战之后便想置覃川于死地,如今在他的地盘,他怎能不好好把握机会?只要覃川一死,世间再也没有人能威胁得了他的皇位!
他身旁的阉人看着自己主子笑得癫狂的模样,惊惧地想,这天家的骨血,一个赛一个的冷血呀......
没有人发现,屋顶处不知何时掠过一抹黑影。
翌日,春风得意的太子从皇后的宫殿里出来,眼下有着青黛,脸上却洋溢着遮也遮不住的喜气。
父皇刚驾崩,又先后处死了两个皇子一个皇叔,前朝正是乱成一锅粥的时候。但好在他和母后早有准备,又有朝中亲信相帮,临时监政也未见慌乱,今日早朝时甚至有先前并不拥戴他的大臣对他的果决颇有赞赏。
是忌惮他一人独大还是发自真心,他一点儿也不在乎。总归国不可一日无主,等父皇殓入皇陵,无需守孝,他便可即位,成为万人之上的君。
他是嫡长子,理所应当要继承皇位,为这一天,他和母后等了太久太久。
眼下,只需再处理一个人即可。
他脚步闲适,一想到辽阔的疆域不日就能收入囊中,权力、富贵、美人将会向他蜂拥而来,他就飘飘然将要上天,就差没哼出小曲儿来。
走出宫门,僻静处停了一座不起眼的马车。他拂了拂落下肩膀的雪花,将脸上的笑意敛去。
确认没有旁人跟着,他利落地上了马车,因着此事不便张扬,只带了随从充当马夫。
当然,暗处是有暗卫一路跟随的。
简约的马车内,一个中年女子贵气天成,眉目端庄,一身素色宫装,显得典雅高贵。
“像,真是像。”太子乍一看过去,不由得愣了一下,而后,又忍不住摸着下巴,啧啧称奇。
“殿下。”妇女低眉浅笑,柔弱无骨的小手轻轻抵挡他抚摸上来的手,“殿下莫急,事成之后,奴家都听您的。”
美人温婉魅惑,太子的魂都丢了一半,想到大事,终于还是忍住心里的躁动,狠狠地捏了一把她的柔软:“小妖精,到时看我怎么收拾你。”
女子在他怀中笑得惑人,两人姿势愈发淫靡,太子压抑着身上的火,观摩半晌,还是忍不住伸手摸上她的脸。
“这是怎么做到的?”怎么会和覃川的生母一模一样?
女子有些得意:“自是皇后娘娘的妙计。这副人皮面具,可是由最精细的画师雕刻的呢,娘娘说了,戴上去除非画师亲自揭开,否则就是用水烫用火烤也不会变样的。”
太子手中动作一顿,眸中微光一闪,声音有些飘忽:“母后真是这么说的?”
女子依偎进他怀里,点了点头。
他眼中闪过一抹思忖,半晌轻抚了一下女子的发,叹道:“辛苦你了。”
他没告诉她,那名画师早已被母亲赐下毒酒,眼下这么漂亮的人儿...真是有些可惜了。
女子不明白他声音为何莫名夹杂冷意,只能更紧地偎依着太子,撒娇道:“为了殿下,奴家什么都愿意做。”
她是皇后秘密培养的死侍之一,素闻太子庸碌,可如今他大权在握,继承大统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情,若能得他多看两眼,她或许便再也不用活在不见光的地方。因此她才自告奋勇地接了这个任务,恨不得化身美女蛇与他春风一度。
太子搂着她的力度却有些松了,轻笑一声,不置可否。
马车的脚程不算慢,虽是挑了最僻静的小路走,到达预定地点时,也不过用了将近一个时辰。
皇城郊外,苍茫雪海掩映着一座庄严古朴的古寺,檀香袅袅,入耳传来僧人们吟唱经文的声音。
太子和女子自马车中走出,他不动声色地观察了一下周围的环境,嘴角噙着一抹笑容。
一路无言地穿过小道,走到一座安静的小院里。小院寒梅簇簇,在皎洁的雪花映衬下,似最红火的骄阳,艳丽得刺目,散发着悠远清冽的清香。
太子闲适地捻起一枝梅枝,上头正喜庆地绽放着数朵红梅,他却不知怎的想到了血色--洁白的雪地上若洒上覃川的血,约莫也是这般美丽的吧?
青箬无言地看着太子的动作,微微蹙眉--若是自家殿下拈花吟赏,必定也是出尘脱俗的,而非这般阴柔诡谲的模样。
她向来对这个穷奢极欲的太子没有好感,是以面上并不见热切,只是冷淡地行了礼,道:“参见太子殿下,殿下里面请。”
看到他身旁的中年女子时,青箬眸中微光一闪,态度亲近了许多:“参见贵妃娘娘。”
后者温婉一笑,执起她的手,道:“不必多礼,这些年辛苦你了,川儿呢?”
青箬脸上一红,恭敬道:“殿下在里等候多时,娘娘快进去吧。”
等二人渐渐走远,青箬才慢慢掏出帕子擦了擦方才被女子抚摸过的手,红唇紧抿,一双清冷的眸子泛出寒意,竟比这严寒的冬天还要冻人。
铺设了地龙火炉的室内如三月春暖,与外头的天寒地冻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太子甫一进来,便看到覃川一身白衣,披了一件狐裘大毡,正悠闲地坐在案前沏茶。红泥小壶衬得他的手极为白皙修长,一张俊美得天怒人怨的脸上噙着淡淡的笑意,似乎完成了什么夙愿。
他微微一愣,不得不承认覃川是这么多弟兄中长得最好的--但也不过如此了,没人会在乎一具白骨的样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