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娘娘性子平和,却并不是庸碌之辈,皇上说是么?”她偏着头,微晃着手中酒盏,“臣妾一直很疑惑,究竟是什么样的原因,竟让皇后娘娘耽搁了这么久,连一碗安胎药的问题都查不出来?”
他捏着酒盏的手微微一滞。
“所以,臣妾未能得到皇上允许,便自行去查了。臣妾问过当值宫女,那日的药从药庐被端出,一路由宫女端着,半途中曾被翠微宫某个婢女撞了一下,所幸无碍。接着,又由那宫女转交到紫萱手中,亲自喂臣妾服下……可以说是一切正常。”顿了顿,“可是,臣妾却在服用了那碗汤药后,很快小产了……”
见楚天青酒盏已空,她俯下身,复而替他斟满。
“如果说送药的过程中没有不妥,那么,唯一的可能便是那碗药本身就是由堕胎药物熬成的!”她霍然抬眼直视他的双眸,“如果有个人,欲神不知鬼不觉地在汤药中做手脚,并且连皇后都畏惧其势力不敢揭穿,这样的人,整个皇宫中只有两位。一位是皇上您,而另一位,便是已经仙逝的太后!”
再精美的菜肴到此时皆已索然无味,楚天青放下玉箸,只静静地望着她。
“……所以呢?”他面色平静。
“我虽然早有如此猜测,可真正让我决心相信这一推断的,却是徐姑姑的一席话。”苍白月色下,她的面容清丽而冰冷,“太后薨逝那日,皇上在殿前彻夜祈福,冰冷大殿中一片静谧,皇上便对着太后的遗体说了好些剖心话……或许是皇上太过悲伤,竟没有注意到层层帘帐之后还有一人……”
楚天青抿唇笑了笑:“那人便是徐姑姑?她是你们晏家亲信?”
“是。”她终于不再回避她必须以家族利益为先这一事实,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徐姑姑早已讶异,为何太后在我小产前一日宣太医密谈,而不见太医留下任何诊方。在那日听得皇上的剖心话后,徐姑姑才骤然想明白,真正令我小产的幕后指使者正是太后娘娘!”幽幽放缓了语速,只在唇边浮出一抹凄凉。她望着他,有些绝然,有些悲哀地:“我记得你曾经说过,对你而言,我是特别的……再没有人会像我一样听的懂你的心事,怀着与你共同的梦想……”
他说,总有一日他会将这天下牢牢握于掌中,那时,再与她并肩立于城门顶端一同看雪花纷纷扬扬落满肩膀。
而她也是如此坚信。她不同于那些豪门女子,除了护住家族之外,她依然维持着一份看似遥不可及的壮志。她聪慧,伶俐,她嫁的是天下最为尊贵的男子,她想陪同他一起开创昌然盛世,她想陪同他一起看尽铁戟寒光,从血流成河走向万世太平……
这与她肩上担负的家族事业并无冲突。
爱情,权术;
爱情,家族。
前者是他们拥有的共同点,只可惜,在两者只能选一的状况下,他们都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后者。
她曾经以为他爱她,这一刻却骤然明白,他的爱情或许只起因于一个梦想。
“……封妃大典在三日后。”他望着她。
——他表示得很清楚,若她选择淡忘,依然可以留在他身边继续完成他们的梦想。她在他心中的地位依然特别,而子嗣,待到时机成熟之时他也可以准许她拥有。
风吹过树梢,细碎的沙沙声在这时显得尤为清晰。
他在等她的答案。
晏云遥一敛裙摆在他面前跪下。
“臣妾只求一处宫室,让我自此隔了人事更迭,每日品茶祝酒,过一世平静日子。”
他不语,她亦不说话。
千万个念头翻涌纷叠,她的话仿佛被无数次地放大、重复,将他的脑中冲得一片空白。然而他却很快找回了自己的思绪:“如果这就是你要得,朕可以准许。”
“多谢皇上恩典。”她叩首,额头一直触到地面,礼数周全。
树影摇曳,风在回廊那头沉闷低吟。她最后望了他一眼,终于绝然地转身,再无一丝留恋。楚天青看着她熟悉的背影缓缓融入夜色中,终是忍不住深深一叹。
两只玉盏依然停留在放在搁下的位置,泛着孤单的光。
——晏云遥是聪明的。
如果选择继续留下,她心中却一直有个消不去的结,她没有把握还能如从前那样面对他,或是等待被他毫不保留信任的那一天。
而如今,趁着他心中尚有她一丝份量,决绝选择离开。漠然,胜过千万句怨恨的话语,他将永远记得她,并因着这份愧疚不会大幅度削弱她的家族。她高居从二品昭仪,已是万千女子之上,即使是幽居避世也无人敢欺……而他,也可以毫无牵绊地继续夺回他的山河,实现他的豪言壮语。
对他们来说,这都是最好的结局。
数个不眠之夜,她早已想清楚。
——虽然,她忽略了一个细节:楚天青思维如此慎密,为何偏偏在那一日剖心独语之时,忘记去检查殿中是否空无他人?
永安四年九月,昭仪晏云遥请旨清修,承佑帝准,赐长信宫,自此再不参与任何节庆典贺与晋封。
同年十二月,婕妤莞丛归亦请旨入长信宫,准,感其虔诚,特晋正三品贵嫔。
四年的时光转瞬即逝,回首昨日,已然如隔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