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九年,在结束了持续半年的征战之后,天朝终于回复一片宁静祥和。
西番称臣,叛乱不复,冬雪亦渐渐地远去,只留下初春时节枝头新萌的嫩芽。生机盎然的碧绿,熏风摇晃着漫山遍野绽开的蓓蕾,天际浮云长吹不散。田野上起初还是淡黄一片,却只是一瞬间,新生的青草揭开了生命的新篇。
有些事情,即使很远,也会随着风一点点被吹拂而来。
只字片语的堆积中,人们逐渐了解到那个坐于明黄龙椅上的男子——他们的帝王,在完全掌控了权力之后,终于展示出极为高明的治国手段,每日面见群臣商讨国事,金龙殿经常彻夜通明。
新年宴,承佑帝楚天青于承天门楼面见群臣,烟花竞绽,璀璨夺目。晋昭仪晏云遥为正一品贵妃,代中宫之职;晋淑容陆雨君为正二品琳妃,附协理六宫之职;晋贵嫔唐圣语为从二品昭媛……大封六宫,以应安乐祥和。同月,各新进宫嫔入宫,约莫三十六人,皆筛选于德才门第,晏贵妃亲设盛宴迎接——这也是承佑帝即位后得选人数最多的一次选秀。
然而令人疑惑的是,承佑帝竟将皇后之位空缺,朝凤宫修整之后再无新主人。有人说,承佑帝对死去的谢皇后用情极深,故不立新后;亦有人说承佑帝最为宠爱晏贵妃,后位只是暂时空着,往后再册。
任人如何猜测,那身穿帝王龙袍的男子只是淡淡一笑。
闲暇时,年轻的帝王总喜欢往内苑深处独行。
清风翠竹间,一座精致小巧的宫室安静而立,他沿着绵长安静的甬路慢慢走着,风拂过男子精致英挺的侧面,阳光落入瞳仁映出一片柔和的光。
他去得并不勤,不过四五日才去一次,然而每每从宫室中走出,他的面上总是溢着温柔的神采,唇角微微上扬,笑容明媚而略带忧伤。
只是下一局棋,说一番话,或是并肩去看园中新绽放的花,岁月忽然变得如此宁静,他与她缓步走过翠色欲滴的回廊,明亮光线下,她白皙的面容微微透明。
“改日我再来的时候,去钓鱼可好?”
“嗯。”她站在阳光下笑了,“只是,宫中很难找个幽静的地方呢。”
“那我便让他们在内苑建一个鱼塘。”他固执地蹙眉,倔强得像个孩子。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近四个月。
直到那一天,他手握两柄新制的鱼竿步入画屏宫,回应他的只有清脆的鸟鸣声。
空荡荡的厅堂,空荡荡的内室,薄帘在晨风中轻柔飘摆,阳光落在檀木妆台上,画出小小的圈。
屋角还有翻飞的尘埃,薰香气味还未散尽,丝丝缕缕萦绕在鼻尖,他在塌边坐下,长久地注视着这座简单而不失秀雅的宫室,空气中都是她存在过的记号。
她已不在。
“柳儿,你竟骗我。”他浅浅地笑起来,脑中浮现她歪着头的模样,笑容狡黠而得意。
——她应该是一眨眼,然后满不在乎地勾起嘴角:“怎么,只许你骗我这么多事情,却不允许我骗你一次?”
说什么沉寂此生,竟都是她小小的心眼呢。
他释然地笑了,将那两柄钓竿搁在桌上,转身走了出去。
——天下只有一个人能让她毫不犹豫地离开,也只有那个人能够悄无声息地将她从深宫带走。
从今以后,她与那个人,都是他不能再触碰的云。
他忽然觉得讶异——在这样的尾声中,他的唇边,竟能浮着一抹笑。
再多的遗憾,终归会在岁月剥蚀中一点点褪去了色彩。
再想起时,便只剩美好的片段了。